他想要叫那條狗,腦子裏拼湊著他想說的話。但他說不出來。
沒有辦法說話。他沒有一種說話的器官。
有那麼一陣子,他心中茫然畏懼,頭腦發昏,這是一種盲目的畏懼,如同一陣陣小恐慌盤旋著掠過他的大腦。
木星人怎樣說話呢?怎樣突然間,他意識到陶薩,強烈意識到跟他從地球到過許多行星的那只毛蓬蓬汪汪叫的動物的急切的友誼。似乎陶薩的變換體已經伸出手來,有一陣子還坐在他的大腦裏。
從他感覺到的表示歡迎的汪汪叫聲中傳來了話語。
「晦呀,好朋友。」
實際上不是話語,但比話語更美好。這是他大腦裏的思想符號,是傳達出來而含有意義上的細微差別的思想符號,而話語從來不可能有意義上的這種細微區別。
「嗨呀,陶薩。」他說。
「我覺得挺好。」陶薩說。「我好像是只小狗。最近我一直覺得自己身體相當糟。腿僵化了,牙齒也磨損得差不多全沒了,用那樣的牙齒很難嚼爛骨頭。還有,跳蚤叫我吃盡苦頭。過去我從來不太注意跳蚤,在早年多兩只少兩只跳蚤我從來不在乎。」
「可是…。。可是」福勒尷尬地醒悟過來。「你在跟我說話哪。「 」沒錯。「陶薩說。」我過去總是跟你說話,可是你聽不見我的話。我想跟你交談,可是你達不到那種水平。「
「有時候我明白你的話。」福勒說。
「不全明白。」陶薩說。「當我要東西吃的時候,當我要喝點什麼的時候,還有當我要出去的時候,你是明白了,可是你能做到的大致也就是這些了。」
「很抱歉。」福勒說。
「別放在心上。」陶薩告訴他。「我要跟你賽跑到懸崖去。」
福勒第一次見到那個懸崖,顯然有好幾英裏遠,但是有一種奇異的水晶般的美色在多彩的雲蔭下閃閃發光。
福勒猶豫不決。「路很遠呢」
「啊,走吧。」陶薩一邊說著,一邊起步向懸崖跑去。
福勒跟在後頭,試試腿力,試試他新的身軀的體力,起初有幾分懷疑,繼而詫異一陣子,然後滿心歡喜一路跑下去,這種愉悅還因為眼前是紫紅色的草地,地面上飄蕩著煙霧般的雨水。
他跑著的時候意識到音樂之聲,這音樂拍擊著進入他的身軀,洶湧著傳遍他的整個身體,把他提起放在銀色的翅膀上。如同鐘聲一般的音樂可能是從陽光燦爛、春意盎然的山上某個尖塔傳來的懸崖趨近的時候,音樂聲越發深沉了,給宇宙充滿了浪花般的魔音。他知道這音樂來自瀑布,它沿著閃閃發光的懸崖滾滾而下。但他知道,那壓根兒不是什麼水瀑布,而是一種氨瀑布。懸崖呈白色,因為它是氧,是凝固的氧。
他在陶薩身邊停下腳步,在那兒瀑布濺落形成好幾百種顏色的豔麗的彩虹。毫不誇張地說,有好幾百種顏色,因為他見到這裏沒有從一種原色到另一種原色的逐漸變化,而是一種鮮明的精選度將光譜分解為最後不能再分解的類別。
「聽那音樂。」陶薩說。
「是的。怎麼樣?」
「那音樂。」陶薩說,「是一種振動,瀑布的振動。」
「可是,陶薩,你可不了解振動啊。」
「不,我了解,」陶薩爭辯說。「我腦袋裏突然出現這種概念。」
福勒在思想上竭力理解這一說法。「突然出現的!」
刹那間,在他自己的腦袋裏,有了一個方案這是一個金屬加工方案,可用於制造能經受木星壓力的金屬。
他震驚地凝望著瀑布,他的意念捕捉到那許許多多的顏色,並按照光譜的精確次序把它們排列出來。就是那樣子。這意念是憑空而來的,無本無源,因為無論是金屬還是顏色,他過去都一無所知。
「陶薩。」他叫道,「陶薩,咱正在發生變化哪!」
「是的,我知道。」陶薩說。
「是咱的大腦在變化。」福勒說。「咱正在使用大腦,使用整個大腦,使用到最後隱藏的那個角落。咱正在使用大腦,領悟早就應該懂得的事物呢。也許地球生物的大腦天生遲鈍又朦朧、也許咱們就是宇宙裏的白癡呢。也許咱們十分固執,所以辦事總那麼艱難。」
一種十分明晰的新思想似乎支配著他,於是他知道那不僅僅是瀑布的顏色或者是抵禦木星壓力的金屬這一類的問題。他感覺到其他事物,還不太清楚的事物。他感覺到一種模糊的悄悄話暗示著更加偉大的事物,暗示著超越人的思想範圍、甚至超越人的想像範圍的神秘事物。他感覺到以推理為依據的奧秘、事實和邏輯。這是任何大腦都應該懂得的事物,倘若大腦能夠發揮出它全部推理能力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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