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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望著自己在鏡中消瘦的臉龐,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不知道為什麼毫無血色。她的眼睛中的藍色已經變得很淡,只剩下一種和她發色相近的灰色。她知道,大腦的變異會影響體質和思維,但在鏡中的影像告訴了她更多無法接受的東西。仿佛她那危險的瘋顛導致了她肉體的崩潰。
她想,也許她這種人照鏡子是危險的。但是,面對昨日的幽靈是今天的命令。她帶著無限的耐心開始往臉上撲粉,決定讓自己顯得生氣勃勃,不去想自己的本來面目。
她化完了妝,頭發閃爍著金色的光澤,面頰嫩紅,嘴唇如花瓣般鮮潤,但她的眼睛仍然是一種不透明的灰色,如打落在窗戶上的雨點。
愛莎貝爾又象往常一樣遲到了,安娜在接待員和護士的監視下在大廳裏來回踱著步子。很幸運的是,她每日習慣穿一身黑衣,所以沒有更多地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護士之所以在那兒,純粹是一個儀式。安娜甚至不能走出醫院,雖然她被列入行動自由的病人。她必須被一個護士正式地轉交給另一個,以便有人對她負起責任。愛莎貝爾與她並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就象她和那些護士一樣。她和安娜只是一個由仲裁組成的家庭的成員,她們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終於,受莎貝爾來了,臉色紅撲撲地,可是慶典開始了。
「你得記住,這是安娜外出的第一個日子,」護士對愛莎貝爾說。「我們將下對任何事故負責任,但你要讓她每天定時吃藥、如果她出現沮喪的狀況,就立刻把她送回到這兒來。這是緊急號碼,它會為你召喚醫生。」
愛莎貝爾奇特地凝視著那張卡片上的號碼,仿佛那是一串神秘的數字。
護士只對安娜說了一聽:「要聽話。」,而沒說:「祝你玩得開心。」,甚至沒說:「輕松一點。」僅僅是一句「要聽話。」安娜想。她曾經很美麗,不只是「美麗」所能形容甚至占聖人奧斯卡的智慧也無法想象,但現在那份美麗已經所剩無幾了。
愛莎貝爾當然不知道安娜正在走向自己的葬禮,而她的職責只是提供一個便利的逃跑機會。安娜等到車子離醫院已經兩公里左右的時候談到了這件事:「你能讓我在最近的地鐵站下車嗎?」她的語音輕柔,「再給我一點錢吧。」
「別傻氣,」愛莎貝爾說。「我們要回家了。」
愛莎貝爾指的是她自己的家,她有一個丈夫一兩個孩子。安娜見過愛莎貝爾的丈夫幾次,但都離得很遠。他是那種陪家人來看病人的人,他們的勇氣在瘋人院門口消失了,他們寧願讓自己的伴侶自己去對生病的家人盡道德義務。但也許愛莎貝爾不讓他進來,不想把她介紹給他。很少有女人願意把自己的丈夫介紹給妓女,即使那妓女正好是她的姐妹,甚至她的性魅力已經消失無蹤了。
「不,」安娜說。「那只是說給醫生們聽的,這樣他們才會放我出來。如果我告訴了他們真象,他們就不會放我出來了。」
「什麼真象?」愛莎貝爾想知道,「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我告訴你,我已經為你受夠了麻煩,你聽到那護士說的,我對你要盡負責。」
「你不用做任何不合法的事。」安娜告訴她。「我會按時回來,沒人會覺察。即使我不回來了,也沒人會責備你。我是個瘋子,記住你能給我多少現金?」
「我沒帶現金,」愛莎貝爾對她說,她駕車經過了克南普罕南站,根本沒有停車的打算。「我沒有現金,任何人都沒有。現在誰都不用現金了。」
這倒不假,在安娜工作過的那家登記妓院客人們都用聰明卡,交易都通過自動收銀機進行。
「但你還是能換到現金,對不對?」安娜天真地問。「牆上都有洞呢,就象壞妓女一樣。別擔心過了克南普罕站,馮克斯霍爾站也行。」
「你倒底想上哪兒去,安娜?」愛莎貝爾生氣地問,「到底是什麼鬼地方?你他媽的到底想幹什麼?」這就是愛莎貝爾,重複用詞,語調厭惡,話裏髒字不斷。
「我得幹一件事,」安娜無助地說。她不打算說出來。愛莎貝爾會象那幫醫生一樣激烈地反對。但是,愛莎貝爾比那幫醫生好對付多了,愛莎貝爾一直很怕她,雖然比她大兩歲,高兩英寸。安娜就象她的前半生的影子這些都是安娜的優勢。
「我不會為你換現金的。」但是她對安娜的堅持很明顯地無力反對。
「我能幹一切我想幹的事,」安娜沉思地說。「這是發瘋的一個優點,幹任何想幹的事兒,沒人會吃驚。我不會被處罰,他們沒辦法拿走我得到的東西。有一百英鎊就行,但五十鎊也不賴。我必須有現金,你知道,因為大腦病變的人不允許持有聰明卡。幸運的是,這兒還有現金。」
「我討厭被利用,」愛莎貝爾厭惡地說。「我答應今天帶你出來,是你求我這麼做的。而且醫生也覺得這主意不錯,這也許對你的恢複很有幫助。我不會支持你的。這不公平。」
自從她六歲開始,愛莎貝爾就開始報怨「這」不公平。她從來沒了解過,世上本來就沒有應該怎樣的事。
「馮克斯霍爾站肯定有兌現機。」安娜說「五十英鎊就差不多了,如果你能夠多換點兒當然更好。自從他們把我關進那座瘋人院之後,我對物價指數就沒有概念了。但三年中貨幣不可能貶值得那麼厲害。」
愛莎貝爾刹了車,讓車停在路邊。她是那種無法駕車與人吵嘴的人。安娜看得出她的姐姐很生氣,她通常是把車停到停車處的,但現在她停在雙黃線前面。
「你到底想幹嘛,安娜?」愛莎貝爾語氣強硬地問。「你到底想把我卷進什麼麻煩?如果你想把我作為你從醫院裏逃跑的工具,我有權利知道。」
「我會及時回來,」安娜安慰著她。「沒有任何人會知道,除了你的丈夫和孩子們。也許他們會因為無法認識你那位臭名昭著的瘋妹妹而感到失望,但他們很快就沒事兒了,你下周可以抽個時間帶他們來,彌補一下這個遺憾,我會乖乖地,不會幹瘋狂的事兒。」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愛莎貝爾重複著,強調著每個字的發音。仿佛暗示著安娜之所以故意忽視她是因為她蠢得弄不清關鍵所在。
「我得幹一件事。」安娜用同樣的語調說,「不會花很長時間,如果你不願給我五十英鎊,至少你應該給我一張旅遊卡吧。我得穿過這城鎮到第四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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