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咬緊牙關走了只有一公里多,花了近三小時,副班長也累得到了極限。在一次停下來之後,所有的人都站不起來了,王四川喘著氣對我道:「老吳,依這個進度,咱們可能要在萬人坑裏過夜了。」
王四川說得沒錯,這前面一片黑暗,不知道有多長的距離,我們也不可能再花三小時爬回去。我和副班長對視一眼,心說這也沒有辦法了,有一百個不願意也得硬著頭皮在這裏休息了。
於是我道:「過就過唄,這些都是咱們的同胞,他們死了這麼久也沒個安靜,咱們就當給他們守個夜,有什麼不可以?」
沒想還沒說完,陳落戶立即不同意:「餓反對。」
我有點意外,問他道:「那你說怎麼辦?」
「餓認為餓們應該繼續往前,出了這地方再休息,因為咧,在這種地方肯定休息不好。」他道。
我哭笑不得,王四川挖苦道:「誰休息不好?這兒恐怕就你一個人休息不好,哎,落戶,你該不是怕這兒有鬼?」
陳落戶臉一下漲得通紅,立即道:「餓就是害怕,怎麼遭咧,餓娘懷我六個月就生了,先天不足,天生膽子小,這能怨餓嗎?而且膽子小不妨礙餓給祖國作貢獻啊,你們誰要笑話餓誰就是埋汰同志咧。」
王四川和我對視一眼,也拿他沒辦法,我道:「鬼神都是迷信之說,岩石是一種物質,屍體也是一種物質,你把這些都當成石頭就行了,沒什麼好怕的。況且,我估計再走一天也走不出這兒,咱們耗不起那體力。」
陳落戶道:「前面黑咕隆咚的,你怎麼知道,說不定再走十五分鐘就出去了。」
我想了想,倒也有些道理,如果能不睡在這裏,我也不想硬著頭皮充大膽。這時候裴青道:「不用爭了,你們聽聲音,前面的水聲很平穩,說明水勢沒有大的變化,我估計即使我們已經到達邊緣,也仍舊需要兩到三小時才能出去,因為隨著我們體力的衰竭,我們不可能有剛才那個強度的行進,這之後的路會越來越力不從心,再走下去是對效率的浪費。」他的語調不緊不慢,很有說服力,「在這裏休息最明智,我贊成在這裏過夜,但是我們可以縮短休息的時間。」
王四川是真無所謂,他已經累得不行了,立即道:「三票對一票,少數服從多數。」
我心說裴青還真有一套,我倒也沒想到這一點,立即順著他道:「小裴是高才生,看問題和我們這些土包子不一樣,我也同意他的分析。」
陳落戶還想抗議,王四川做了幾個手勢,幾個當兵的已經把東西全放下了,陳落戶氣得要命,也沒了辦法,面色很難看。但是所有人都不理他了,我們開始四處尋找合適的宿營地,很快,找到了一塊幹燥的板狀石頭。
爬上去,工程兵整理出一塊地方,我們在上面整頓,甩掉了那些裝備之後人輕鬆了很多。裴青帶著一個小兵拿著簡易裝備往前去探路,說看看前面到底還有多少這樣的,如果一路下去全是如此,我們不得不丟棄裝備,不然有生之年都到不了目的地。
我當時也不以為意,都讓他小心著點,副班長就像電影裏放的,對那小兵說照顧好裴工!那小兵立正說是!我們約好如果有突發狀況,就讓他們鳴槍報警,兩個人就出發了。
我們自己也有事情做,清理了地盤之後,點上火煮行軍飯吃。我們身上雖然都穿著雨披,但是全濕了,於是脫下來烤。我的睡袋從隊裏帶上來,據說是抗美援朝時繳獲的美軍物質,上面有U.S.的字母,我不是很愛幹淨,一烤出來一股黴味,王四川趕緊讓我拿開。
陳落戶生著悶氣,不理我們,我們也沒理他,我自顧自和王四川說說笑笑。當時的人都這脾氣,反正隊伍的流動性很大,大家處得好就處,處不好也不強求,反正項目結束後大家還要回各自的地方上,下次碰到指不定什麼時候。
行軍飯是壓縮的無水細糧,裏面有鹽和糖,手指那麼大一塊一煮就是一鍋子,就是很難吃,有藥水的味道,不過也將就了。王四川去打水,往石頭下一看,看到黑色麻袋和鐵絲了,他說得,還是用自己帶的清水吧。最後兩個人湊了一壺來煮,然後打在洋盆裏吃面糊。
吃的時候,我心裏琢磨這也不行啊,自己的水喝完了怎麼辦,不過想想也煩,心說真到渴得沒命的時候,尿不也得喝,也不會挑剔了,最後索性懶得想了。
吃完了飯裴青他們還沒回來,我們都點上了煙,我當時抽的是恒大和哈爾濱的混裝,是自己拼的,王四川待遇或者說關系沒我好,抽阿爾巴尼亞,一角八的。我看部隊裏抽不到好煙,都是白杆,就合計著遞給副班長一包恒大,不是騙人,當時把他開心得臉都紅了。
抽了幾口,我們都感覺到很不自在,幾個人話也沒說,就在那裏悶抽。
說實話,我其實挺能理解陳落戶,在某種程度上他其實比我們勇敢,他敢把自己的膽怯表現出來,其他人雖然沒他那麼害怕,但是也不可能一點都沒感覺。特別是在那種地方吃飯,真的太難受了,我看得出這些人全都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真的是如芒刺在背,總感覺四面八方都有人看著我們,總想要轉頭去看,很快肩膀都硬了。
為了轉移注意力,王四川讓我說幾個笑話調劑一下,以前老在勘探隊裏待著,也有部隊的人協助,那些小兵經常讓我說笑話,我現編了不少,王四川和我住的時候聽過,知道我有說故事的天賦。
不過突然提出要講笑話,感覺有點傻,一般情況下是先說工作,說啊說的,扯到一件事情上,把人先勾引住了,再說個笑話出來。這裏的氣氛不適合說恐怖的故事。我當時有一個保留節目,講一個地質勘探隊員在雲南和少數民族姑娘鬧笑話的故事,非常的逗樂,要言情有言情,要包袱有包袱,我打算要麼就這個得了。這些兵哥哥也不知道幾年沒見過女人,聽聽這個絕對能轉移注意力。
我正琢磨著怎麼提起話頭來,在這個時候,「啪啪啪!」一連串炸雷一樣的槍響突然從遠處傳來。
那聲音極響,一下子我們全部都蹦了起來,那副班長到底是正規軍,把煙頭一扔一下抓起槍就往槍響的地方去了,其他幾個工程兵緊跟在後頭。
我們身手沒他們這麼好,我一下子就落下了十幾米,王四川太笨重,沒多久就滑到石頭下面,腳卡到麻袋裏了,扯了幾下扯不出來,大叫我幫忙。
我沒工夫理他,讓後面幾乎是在趴著爬的陳落戶照顧他,自己急跟了上去。
十 犧牲
這一路跑得天昏地暗,只看到前面那幾個人手電直晃,一跑到我們燃起的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速度就根本上不去了,只能先用手電筒照路,然後在石頭間跳躍著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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