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是『碰『地揍了他一頓嗎?」
「我出手還不至於那麼用力,頂多只到『劈裏啪啦』的程度而已吧。擬聲語這種文字會擾亂整個文章,盡可能少用為妙。倘若真要使用的話,一定要正確地傳達出原意,知道嗎?」
總歸一句,白川周一郎是個連指導外甥女擬聲語用法都能夠自我吹噓的男人。說起來他就是好辯。身為一個健康的年輕男性,到目前為止他也談過幾次的戀愛,之所以一直無法抵達婚姻這個終點,最大的原因應該是受到這種好辯的性格所害吧。尤其當對方是個半調子的好辯家的時候,他更是沒完沒了地爭辯不休而惹惱或是氣哭對方。這點連朋友們都非常受不了。
「戀愛和道理、辯論是兩回事吧?你是不是應該稍微地把身段放軟一點呢,白川?」
「可是,當我們討論性騷擾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居然認為,一個毛發濃密的男人就算只是把衣袖卷起來而已,對於厭惡這點的女性而言也算是性騷擾。毛發濃密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肉體特征呀。在這種地方上挑毛病,豈不等於是肉體歧視,這和性別或者人種歧視同樣是可恥的行為不是嗎?我只不過提出了這樣的反駁而已,她就氣得掉頭走人,我有什麼辦法?」
「那就不要再從事這種毫無意義的辯論了嘛,難不成你連雙人床和會議桌也要加以區分嗎?」
「那是當然,而且我已經有結論了。我從來沒跟女人在會議桌上睡過覺呢。」
事情大致如上所述。
不光是談戀愛的時候,就連電話公司打電話來推銷插拔服務的時候,這位好辯家同樣也是靠著他的好辯予以回絕。
「比方說,A這個人申請了插拔服務。當他打電話給B,兩人正在通話中的時候,C打電話來了。於是A只好讓B稍待,和C通話。對B而言,那是多麼失禮而困擾的一件事情呀?因此周先生我絕對不裝插拔,你明白了嗎,多夢?」
原來如此。在領會理解的同時,多夢不禁心想,周先生這個人還算是好辯呢。這樣的好辯多夢倒還蠻喜歡的,因為那是周先生性格的一部分。然而這並不代表多夢普遍性地喜愛好辯之人。基本上,構成周一郎這個人的所有分子並非全然只有好辯而已,倘若多夢成了犯罪者或恐怖分子之人質,周先生絕對不會浪費口舌在辯論之上,而會在第一時間奮不顧身地沖入危險,把多夢給救出來。在處理多夢輟學問題的時候,道理和辯論也是後來之事,他是先在感覺上察覺到影響外甥女心理之危險,然後才和學校方面發生爭執的。
除了上述情況之外,偶爾也會有突發奇想的好辯。
「如果前世是確確實實的一種存在,就算我不相信,它仍然會莊嚴地存在。倘若不存在的話,不管哪個人多麼相信,它還是不存在。這跟信不信一點關系都沒有。相信前世這樣的說法本身就大有疑問,我之所以厭惡的理由就在這裏。」
性格如此,別說是靠山,就連顆小石子也不可能擁有。只要周一郎換了個坐姿開始說起「這不太對吧」的話,接下來肯定是一陣窮追猛打,直到對方半聲都吭不出來話為止,因此這個男人特別遭到上司嫌惡。
也因為這樣的緣故,周一郎根本結不了婚。
目前他和外甥女多夢同住的這間房子,既古老又寬敞,二樓的主臥房與和室被空了下來,以便伯父在任何時候回國的話都能使用。其他的房間基本上周一郎和多夢都可任意使用。只是地方實在太大,他們根本也用不上。這間古老的木造房屋距離建造完成已經將近六十年了,但是在堅固與精致的程度上卻比目前正在銷售中的成屋更加優越。不但不會漏雨,就連五金配件都不曾出現異狀。天花板挑高,牆壁厚實,地板簡直是堅固二字的具體呈現。
以新蓋的公寓而言,一個六疊大的房間絕對就只有六疊而已。而且一疊的長度頂多只有一百八十公分。但是在這個房子裏,一疊的長度足足有一百九十六公分。不僅如此,房間裏還預留了一鋪設著地板的壁櫥位置,並且附有裝飾平台,窗戶亦采外凸式設計。雖說是六疊和室,在空間上卻幾乎有一般公寓的八疊房間那麼大。天花板也比一般公寓的平均高度要高出許多,客廳部分更是足足有三米高。更換電燈泡的時候,每每都得大費一番周章。
旅居西班牙的伯父是個會計師,同時也是個風雅之士。圍棋為業餘級四段,書法三段,會畫水彩畫、拉小提琴,還從事過仙人掌培育。他也是個川柳話(注:由十七個假名組成的詼諧、諷刺的短詩)的作家,筆名為白川白川,從這個筆名就可充分感受到他的個性。不用說,周一郎當然非常喜愛這位伯父。父母早已過世,姐姐也於事故中身亡。和周一郎有血緣關系的親人,除了多夢之外就只有這位伯父了。伯父並無子嗣,所以相當疼愛周一郎。親情傳承的感情線從伯父到侄子,再從舅舅到外甥女,一路傾斜地延續下來,或許這就是白川家的特征吧。
伯父在家的時候,這個房子還兼作會計師事務所使用,來來往往的客人絡繹不絕,設有壁爐的接待室總是人聲鼎沸,然而現在卻是一片冷清。
總之這個家實在是太大了。這是白川家舅舅和外甥女一致達成的結論。東京周遭的居民則認為這個房子簡直奢華到了極點。曾經有某個大企業想租下這棟房子作為董監事的宿舍,並且提出每個月一百五十萬租金的優厚條件。假如周一郎是個精打細算的人,他大可把房子租給那個大企業,自己和多夢搬到大小適當的大廈去住,然後把租金的差額裝進自己的荷包裏。光靠這些收入,就算是不工作應該也足夠過著相當優裕的生活才對,然而這並非周一郎的個性。第一,既然伯父將這間房子交托給他,他就有責任好好地看顧這間房子,如同之於多夢的責任感一樣,他對這棟古老的大宅也懷有相同的感覺,多夢一直對他充滿感激,至於這間房子是否也感受到他的恩澤就不得而知了。
晚上一個人待在家裏,即便是多夢也不免多多少少地感到畏懼。就算把好幾個房間都開得燈火通明,由於天花板相當的高,橫跨於頭頂到天花板的那片微暗空間,總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那兒悄悄地呼出冰涼的氣息。不論TV或CD的音量開得多大,唱歌或者朗讀書本,都無法將盤踞在頭頂上的那個東西徹底趕走。惟一能將它驅散的方法就是周一郎回到家裏,多夢便不會再感到孤獨。這個時候,多夢會把自己的背緊緊貼住周一郎的背以確認安全,同時一面眺望著天花板周遭那片已經恢複到純粹空間的陰暗處。被驅散的那個東西,說不定正不情願地對著他們咒罵不已呢,可是她一點都不害怕,因為周先生就在她的身旁……
話說回來,有幸淪為失業人口的周一郎,並不是那種樂於享受高等遊民生活的人。僅僅在辭職的當日與翌日放松地晃蕩了兩天,第三天起就開始找工作了。
二流超自然雜志的編輯、補習班老師、經濟評論家之秘書,雖然還發現到許多其他的工作機會,但是姑且不論能力,在性質方面大多與周一郎的個性不符。
「這些工作雖然沒一個符合我的理想,但也不能隨便放棄,我總不能永遠都做個無業遊民。做長輩的人整天遊手好閑不去工作,這對小孩子肯定會有不良的影響。」
「你別太勉強喔,周先生。」
多夢並不希望周先生接受那些庸庸碌碌的工作,但她也明白,周先生之所以必須工作是為了養活她,她實在沒有立場發表這樣的意見。身為一個沒有勞動力的小孩令多夢感到相當遺憾。但她若是以小孩的身份出去工作的話,也一定會招人非議吧。
幸好結局是,周一郎用不著屈志以就,事情就圓滿解決了。神明有人丟、妖魔有人撿,正如這句俗話所說的一樣,注意到周一郎寫作功力的還是大有人在。周一郎有位名為相馬邦生的大學學長,目前是位中堅作家。一得知周一郎可喜可賀的失業消息,他便立即將周一郎介紹給一個積極培育新人作家的出版社。在這位學長的眼中,周一郎似乎從來就不是個能夠在組織中安頓下來的男人。這不是一個憑借前輩作家的推薦就能夠輕易嶄露頭角的世界,幸好編輯對於周一郎所提出的小說情節頗感興趣,所以承諾要出版這部作品。
周一郎必須在十二月中旬將這份原稿完成,交給出版社,過完年後大約一月底就可進行初稿的校對,接著再交由作者周一郎加以潤色,出版成書大約是在三月上旬,交付版稅給周一郎的日期則預定在六月一日。
單純就經濟面來說,只要周一郎能夠撐到五月底的話,他和外甥女兩人就不致有窮困潦倒之虞。盡管出書之後不見得就能完全確保將來,但眼前也無須太過悲觀。周一郎早已開始構思第二部作品之內容,並且預計在一月底正式地收集資料並撰寫大綱。在二月底以前把所有的准備工作完成之後,三月起就可以動筆書寫,如果四月底前能夠完成的話,應該就可以在七月上旬出版了吧。他的計劃大致是如此。相馬學長笑著給出了「計劃本身做得還挺完美的嘛」之評語,周一郎則是抱著盡力而為的心態決定嘗試看看。
Ⅲ
大量閱讀,富有幻想力及表現欲的青少年,經常會立志成為作家。多夢亦是如此。尤其「周先生」即將以作家身份發表處女作,這對多夢更是一大激勵。為了不令周先生擔心,多夢備齊了一般中學生所使用的參考書在家中自習,閑暇時便拿出筆記本寫下小說的靈感以及故事情節,盡管開花結果或許得等到十年或十年後的將來。
一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多夢便會求助於周先生。大部分的情況,周先生都能加以解答。比方說,明治時代的貴族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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