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寵物公墓

 斯蒂芬 金 作品,第52頁 / 共15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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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怕我自己會死掉,我幾乎從沒想過,再沒想過;但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經常想到死亡,總睡不著,老是夢見有許多怪物要在床上吃掉我,所有的怪物看起來都像我姐姐賽爾達。」

路易斯想,噢,這就是症結所在。在我們結婚這麼多年以後,她終於要說出真相了,說出她對死亡恐懼的症結所在了。於是路易斯說:「你並不常提她啊。」

瑞琪兒笑了,撫摩著丈夫的臉說:「路易斯,你真可愛。我從來沒提起過她,我還盡量永遠不想起她呢。」

「我一直認為你肯定有你的道理。」

「確實,我有我的理由。」她停下話,沉思著。

路易斯說:「我知道她死了……死於脊髓性腦膜炎……」

「是脊髓性腦膜炎。」瑞琪兒重複了一下,說,「我們家裏再也沒有她的照片了。」

「有一張小女孩的照片在你父親的……」

「在他的書房裏。是的,我忘了那張了。我想,我媽媽錢包裏還有一張。我姐姐比我大兩歲。她得了病……一直躺在後面的臥室裏……像一個不被人知曉的肮髒的秘密。路易斯,她總是躺在那兒,最後死在了那兒,這就是我的姐姐,一個肮髒的秘密……她一直是個不被人知曉的肮髒的秘密!」

瑞琪兒突然大哭起來,路易斯覺察到妻子有些要歇斯底裏了,他警覺起來,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肩膀,但他剛一碰到妻子的肩膀,她馬上縮開了。路易斯聽到自己的手指在妻子睡衣上刮擦的聲音。

「瑞琪兒……寶貝……不要……」

「別對我說不要,路易斯,別阻止我,我只有勇氣講一次。關於我姐姐的事,以後我再也不想提起她了。也許我今天也睡不好覺了。」

「那麼可怕嗎?」雖然路易斯已經猜出了答案,他還是問道。妻子的訴說解釋了以往發生的一切。路易斯腦子裏突然想起了瑞琪兒從未跟他一起去參加過葬禮,甚至他們的好朋友艾爾的葬禮她也沒去。那天她病了,好像得了流感什麼的,看上去很嚴重似的,但第二天她又好了。葬禮過後她又好了,路易斯自我糾正地想。他那時就想過妻子的生病可能是由心理壓力引起的。

「是的,可怕極了。比你能想象的可怕多了。路易斯,我們看著她一天天情況變壞,誰也沒辦法。她不停地喊疼,她的身體好像在枯萎……一點點在縮小……她的肩膀逐漸攏起,臉越來越長,就像一張面具。她的手像鳥爪子,有時我得給她喂飯。我最恨這件事了,但我還是給她喂飯,而且從沒說過被她嚇壞了的話。後來疼痛加劇了,醫生就開始給她用麻醉劑類的藥——剛開始用不強的,後來用的藥藥性太強,要是她活著,就會上癮的,不過大家都知道她活不了了。我想這就是為什麼她對我們大家來說是個……秘密。因為我們想讓她死,路易斯,我們希望她死。她死了不僅她自己再也感覺不到痛苦了,我們也不會再感到痛苦。還因為她看起來越來越像個怪物,而且她開始變成怪物一般……噢,上帝,我知道聽起來有多可怕……」


  

瑞琪兒雙手捂住了臉。

路易斯溫柔地撫摩著妻子說:「瑞琪兒,聽起來一點也不可怕啊。」

「可怕!」瑞琪兒大叫道,「可怕!」

「只是聽起來是真的,」路易斯說,「長期生病的人通常會變成難以侍候和令人不快的人,像怪物似的。那種以為長期生病的人會像聖人一樣的想法是太浪漫了。到痛苦一點點吞噬只能躺在床上的病人時,他就會變得尖酸刻薄,給人帶來痛苦。他們忍不住要這麼做,但這樣並不能減少他們的痛苦。」

瑞琪兒震驚地看著他……幾乎有些帶著希望似地看著路易斯。但接著她的臉上又浮現出不信的神色:「你在編謊話。」

路易斯嚴肅地笑著說:「你想讓我給你看教科書嗎?關於自殺的比率統計數字,你想看嗎?如果家裏有一個長期患病需要服侍的、而且肯定會死掉的病人的話,病人死後,家裏其他人的自殺比率是極高的。」

「自殺?」

「他們會吃藥,或者用煤氣中毒的方式,或者用槍。他們的痛恨……疲勞……厭倦……和痛苦……」路易斯聳了聳肩膀,輕輕地將兩手握在一起說,「活著的人會覺得像是他們謀殺了病人似的,因此他們就自殺以求得解脫。」

瑞琪兒臉上顯出一種受到傷害後解脫了的表情說:「我姐姐就變得尖酸刻薄,令人痛恨。有時她故意尿在床上。我媽媽就得不停地問她是否要扶著她去廁所……後來她沒法起床了後,就得問她要不要便盆……而賽爾達總說不……接著就尿濕了床,於是我媽媽或者我和媽媽就得給她換床單……而她會說她不是故意的。但路易斯,我們能從她眼裏看出她那可惡的笑意,能看出來。房間裏充斥著尿味和藥味……那種聞著像止咳糖漿似的味……就是現在我醒來,好像還能聞到那種味似的呢……於是我就想賽爾達還沒死呢,是嗎?我就想……」

瑞琪兒屏住了呼吸。路易斯握住妻子的手,而她緊緊地攥著他的手指。


  

瑞琪兒大口地咽著唾沫,喉嚨咯咯響。

「我父母出門去了,我姐姐最後……她最後……你知道,當她最後……」瑞琪兒掙紮著說,「她死時,我父母不在家,只有我和她在一起。那是逾越節期間,我父母去看朋友了。就只那麼一小會兒,只幾分鐘。我正在廚房裏讀雜志呢。噢,實際上是在看雜志。我等著到時再給她吃些藥,因為她不斷地在尖叫,幾乎我父母剛走她就尖叫起來沒完。她那麼叫我實在沒法讀書,後來……啊,發生了……噢……賽爾達不叫了。路易斯,我那時才8歲……每天晚上都做些噩夢……我開始想我姐姐肯定恨我,因為我的脊背是直的。因為我沒有那種持續不斷的疼痛,因為我能走路,因為我會繼續活著……我開始想象她要殺死我。路易斯,即使現在,直到今晚我也真的認為這不全是我的想象,我確實認為她恨我,我倒不是真的認為她會殺死我,但要是她以某種方式附在我身上……像神話故事裏講的把我從我的軀體裏趕出去……我想她會那麼做的,但是,她不尖叫了的時候,我進去看她是否沒事……去看她是否從床上掉下來了,或是沒枕著枕頭。我走進屋,看著她,以為她一定是吞下了自己的舌頭,噎死了。路易斯——」瑞琪兒的聲音又變高了,像個被嚇著了的眼淚汪汪的孩子,好像她又回到了過去,在經歷過去經歷的一切,她接著說:「路易斯,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我那時才8歲!」

「對,你當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路易斯說。他轉向妻子,擁抱著她,瑞琪兒驚慌地緊緊地抓著他,像一個船駛到湖中心突然掉下去的可憐的落水者一樣。路易斯問:「寶貝,是不是有人責怪你了?」

「沒有,沒有人責怪我。但也沒人使情況變得好些。沒人能改變這一切。沒人能使它不發生,路易斯。她沒吞下自己的舌頭。她開始發出一種聲音,一種,我也不知道,像——嘎——嘎——的聲音。」

瑞琪兒神情沮喪地模仿著賽爾達死前發出的聲音,而路易斯的腦子裏閃現出了帕斯科死時的情景,他用力抓緊了妻子。

「……還有唾液,從她的嘴裏流出來,流到了下巴……」

「瑞琪兒,別說了,」路易斯語音發顫地說,「我知道那些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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