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有一定的經濟基礎後,就算你不為自己打算,也要為她而奮鬥!」米歇爾答不出任何話語,無聲的憤怒襲滿全身。「但是,露西是否也愛你呢?」另一天晚上,於格南舅舅開口問他。「我不知道,」米歇爾說,「我能帶給她什麼呢‧她實在沒有理由愛上我。」提出這個問題的當晚,米歇爾看起來仿佛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了!然而,女孩一點兒也不在意這位可憐的男孩是否在社會上有一定的地位!真的,她一點都不在乎;她只是漸漸地習慣於和米歇爾見面,和他在一塊時,她靜靜地聆聽他的話語;他不在身邊,就默默地等著他到來;在一起時,兩個年輕人談天說地,老人家就任他們放大膽的去愛。根本沒有理由去阻止他們相愛啊‧他們從不明說,但是彼此心照不宣。他們也談到未來的種種,可是米歇爾卻不敢涉及這個迫在眉朧的問題。
當於格南舅舅和理查洛教授發現他們的感情已經進展到這個境地時,他說:「是時候了,孩子們,該是替這段愛情故事加上完美結局的時候了,米歇爾,從今爾後你將要為兩個人而奮鬥。」就這樣,他們訂了婚,沒有任何儀式或典禮。在目前這個情況下,我們非常了解米歇爾是絕對不能向他們提起他的挫敗與失望的,老人們問起他在戲劇經紀公司工作的情形時,他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地模棱兩可;比如說:不是太理想啦,還需要時間適應,但是他會慢慢習慣等等模棱兩可的話語。老人們對他的話都不再深究,露西則揣度出米歇爾的痛苦,並且竭盡所能的給予鼓勵,可是,因為她認為自己也是當事人之一,為了避嫌之故,她也有所保留。當命運再度撥弄,年輕人的失望和沮喪達到了頂點!現實生活以最殘酷的真實面貌展露在他面前,一時之間他整個人崩潰了,覺得那麼疲累、那麼絕望、自怨自艾。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落魄、無用和沒有地位。「我到底為了什麼到這個世界上來走這一遭?」他自付道,「沒有人邀請我啊!我應該離開才對!」但一想到露西,他猶豫了。他~路往葛松納家跑去,葛松納正在收拾行李,一只小小的皮箱,比一般旅行袋還小,米歇爾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我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葛松納說道,「你根本就無法和大夥共同創作,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呢?」「獨自創作。」「啊!」鋼琴家答道,「你得的教訓還不夠嗎?」「等著瞧吧!可是葛松納,你要上哪兒去?」「我要出遠門。」「離開巴黎?」「是的,而且走的更遠,你要知道,沒有一項法國商品是在法國本土創造出知名度的,必須是進口貨才會出名,所以我要進口自己。」「你到底要往哪裏去?」「德國,去讓那些大口灌啤酒、大口抽煙鬥的家夥大吃一驚,不久你就會聽到人們在談論我了!」「這麼說,你打算放手去做‧?」
「不錯!別再浪費唇舌談我了'說說你吧!你要磁續和時代抗爭,那好,你有錢嗎?」「有幾百法郎。」「不算多,對了,你可以搬來這裏住,我已經預付了三個月房租。」「可是」「反正租金都繳了,如果你不來也是浪費。現在我手頭上約莫有一千法郎,我們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不行!」米歇爾喊道。「你真笨,孩子,我應該全數給你才是,但我只能給你一半!我還欠你五百法郎哩!」「葛松納!」米歇爾眼中泛著淚水喊道。「你哭了,唉!你做得很對!這正是離別時應該有的悲戚場面!別擔心,我一定會回來的!好了,我們擁抱一下吧!」米歇爾投入葛松納的懷抱中,葛松納發誓絕不將米歇爾現在面臨的巨變泄漏出去,無論是他舅舅或是露西的爺爺,他都會守口如瓶。就算告訴他們,也沒什麼用,徒增他們的擔憂罷了。
「我一定會努力工作,寫出成績來的!」他再次強調,語意堅定,「雖然這個忘恩負義的時代拒絕相信會有揭竿抗爭的人出現,但我們等著瞧吧!」整日,他收拾好僅有的行李,背上行囊,搬進朋友的住處,馬不停蹄地開始工作。他計畫發表一本完全沒有實用價值,但卻很美很美的詩集。他通宵達旦,夜以權日地寫著,無一刻放松。他幾乎是處在斷食狀態,每天沉思、冥想,連睡覺都作夢。他再也沒有布塔爾丹家的任何消息,並且刻意回避他們房子附近的街道,他認為這一家子處心積慮地想捉他回去;其實,他的監護人根本就不把他當一回事,反而慶幸擺脫了這個蠢蛋。離開房間,唯一的快樂就是去拜訪理查洛先生,這也變成他走出房門的唯一理由;他沉沁在女孩溫柔的注視下,用心汲取這用之不盡的靈感泉源!他是這麼的愛她!而且不言而喻的,他也是深深的被愛著!愛情讓他的生命充滿了意義;他不明白生活裏還需要其他什麼色彩只是,他的積蓄逐漸花光了,但他卻完全沒有顧慮到這件事。十月中旬,他去看老教授,眼前所見的景象讓他痛心萬分;他發覺露西非常的憂鬱'他想要知道她悲傷的原因。教育金融綜合公司的新學期開始了,盡管修辭學一科未被刪除,實際上是差一點兒就要關閉了;因為理查洛先生今年只收到一個學生,一千零一個唯一的學生!假如這個學生退選了,兩袖清風的老教授真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更可怕的是,這個情況隨時可能發生,到時候修辭學的老教授就等著被腕言辭退了。「我並不是為自己操心,」露西說道,「但我真的很擔心爺爺!」「有我在。」米歇爾答道。可是,他吐出的這些字旬,卻是如此的不其說服力,連露西都不敢正眼瞧他。米歇爾深沉的無力感油然而生,更讓他血脈責張。當他獨自一人峙,「我許下承諾,要永遠守在她的身邊,」他自語道,「我真的做得到嗎‧別想這些了!工作要緊。」然後,他回到住處。日複一日,轉眼幾天又過去了,文思如泉湧般地掠過年輕人的腦海,再藉由他手上的生花妙筆,把所有瑰麗的靈感化為世間最美麗的文學形式;終於'他的書完成了;盡管這種詩集一般是沒有結尾的,可以持續地寫下去,但終究還是有告一段落的時候。他把他的詩集名之為《希望》,人的確需要信心滿滿地全心投入,渾然忘了身處的境地之後才能保有希望。按著,米歇爾跑遍大街小巷,追逐每一位出版商。老實現,實在沒必要冗育賢、述那些可學以預料到的場面;沒有一位書商願意做這種大悍常理的嘗試,有的甚至連看都懶得看幾眼;這就是他花費了紙張、墨水以及精力,嘔心瀝血完成的《希望》所獲得的下場。他絕望地回到住處。積蓄已經空了,他考慮教授一職,也想到找份手工業來維持生計,然而,現在到處以機器取代了人力,以這種不知較人類手工快幾倍的機器來完成工作。
他已經沒有對策可想,若是在以前,還能以出售生命的方式代替有錢的公子哥兒接受征召,以換取金錢。然而,這種交易早已不存在了。十二月來了,象征一切事物盡頭的十二月,寒冷、陰沉、悲戚;十二月將一年趕跑了,卻趕不走苦痛。對所有的生命體而言,十二月可稱得上是多餘的。法文單字裏最令人膽顫心驚的字「落魄漂倒」已經明顯得刻畫在米歇爾的額頭上。泛黃的衣衫殘破不堪,就像初冬的樹葉一般片片飄落,可是當春天再度降臨時,衣衫卻不如樹葉,不會重新發芽生長。他覺得無顏見人,所以漸漸地,連老教授和舅舅家都很少去;他真的嘗到了窮途末路的滋味。他借口手邊有重大計畫在忙,根本不再露面;如果這個自掃門前雪的世界還容得下同情心的話,米歇爾毋寧是最值得憐憫的。一九六一年到一九六二年間的冬天特別酷寒,冰雪肆虐的程度遠遠超過一七八九、一八一三和一八二九那幾年的冬季,比之更冷、更長。
巴黎市每年一到十一月十五日就開始涼風揚揚'冰天雪地的景象一直持續到二月二十八日;積雪高達七十五公分,池塘和河川凍結成冰,冰層厚達七十公分之譜;一連十五天,室外溫度都低至零下三十三度,塞納河的結冰期長達四十二天,船只航行全面受阻。寒流不僅侵襲法國本士,歐洲大部份的國家同樣都是你封雪國景象;隆河、加侖河、羅亞爾河、萊茵河持現全部凝拘捕沛,泰唔士河凍結的區域往南還一直延伸到距離倫敦南方約三十公里的葛雷芬森市;奧斯坦港口附近結了一層極堅實的冰,貨運馬車可以在上面自由通行,連車輛也於海峽當中川流不息。酷寒觸角甚至伸展到義大利,降起連綿大一雪;裏斯本遭冰封長達四個星期之久;連君士坦丁堡全市都因而癱瘓。寒流持續盤旋,帶來了嚴重的災情;人口大量凍死,夜間站崗勤務也被迫取消;因為一入夜,常有人受不了刺骨寒風而摔倒凍死在大街上。車輛動不了,火車也停駛。不僅因為積雪過深中斷鐵路幹道,就算火車司機躲在火車頭裏都無法抵擋酷寒,隨時有生命的危險。農業受災情形尤其慘重;萄葡樹、栗樹、無花果、桑樹,以及普羅旺斯省種植的橄欖樹大批大批凍斃;樹幹冰凍後突然對半筆直裂開;甚至連荊豆、歐石楠灌木叢都逃不過冰雪的魔掌,摧殘。
未必今年的小麥與草料收成因此大受影響。盡管政府已下令采取各項服災方案,仍然無法抒解窮苦人家所面臨的悲慘折磨;面對這種自然災害,科學界全然束手無策;雖然它馴服了閃電、縮短了時空距離、掌握了自然界神秘的資源力量、防範水禍、控制大氣,但就是想不出任何方法對抗這個可怕的、所向披靡的敵人寒冷。慈善救援稍有增加,但仍嫌不足,災情一發不可收拾。米歇爾忍受著刺骨寒冬的煎熬;因為沒有火,燃料價錢又貴得離譜,他沒辦法取暖。不久,他必須開始縮衣節食,減少每日食物配給到最低消耗量,甚至降格購買品質最差的食品。幾個星期以來,他吃一種叫做馬鈴薯乳酪的調理食品過日子,裏面參雜了煮熟搗爛的肉泥;不過半公斤就要八蘇。可憐的男孩最後不得不買橡樹果實制成的面包,這種橡樹果內含澱粉,風幹之後可以制成面包;一般人稱之為缺糧峙的救命面包。但持續的酷寒使得這種面包價格也開始高抬,半斤叫價四蘇,太貴了。一月到了,正值隆冬,米歇爾現在只吃得起煤制面包了。
奇怪的是,科學家們居然花工夫仔純地分析煤的組合成分,使煤搖身一變成為真實世界裏的點金石;它的構成物質包括鑽石、光線、熱能、油脂,以及上千種的其他成分,而這些成分加以排列組合後,又能產出七百多種的有機物質;除此之外,它還帶有大量的氫和碳'這兩種元素一般都是由小麥提供給人體的營養素,更不用提其他那些讓蔬果風味更佳、芬芳霞鬱的要素了。一位富蘭克朗博士就以煤中提煉出的氫和碳為基礎,發明了煤制面包,這種面包半斤售價只有二生丁。我們必須承認,雖然煤制面包聽起來有些惡心,但總比餓死好,更何況科學界也不會放手任由你餓死。因此,米歇爾是死不了的!但他要如何過活呢‧就算煤制面包再便宜,還是得有錢去買;當一個人處在失業狀態下,每天三生丁,一法郎又能支持多久!很快地,米歇爾口袋裏只剩下一枚銅板了;他審視這塊銅板良久,然後發出一陣悲苦的笑聲,仿佛因為酷寒的緣故,他的頭像是被鐵圈擋住一般,不停地搖晃腦袋。「半斤二生丁」他自言自語,「我還能挨二個月左右,但我從來沒送過什麼東西給我,可愛的露西,所以我決定用這僅剩的二十蘇替她買東花。算是我送她的第一束花」說著,不幸的男孩就像瘋了似地狂奔到街上。溫度計指著零下二十度。
第十六章 電這個魔鬼
米歇爾無聲地走在死寂的街道上;積雪抵銷了稀少的行人的腳步聲;路上看不見任何車輛,天色已經黑了。「幾點了?」年輕人自間。「六點了。」聖路易醫院鐘塔上的鐘回答。「這座鐘大概只能衡量人生的苦痛吧!」他暗自想著。米歇爾繼續前進,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想念露西;但是,思緒時而會在不知不覺中飄向雲紗,腦海頓時失去了露西的身影;他再怎麼窮其想像也無法找回她的面容;饑腸輾轍,但他似乎沒有感覺到,習價了。雪,白的冰層在天空中反射出一道無可比擬的純淨光芒,夜幕中閃爍的燦爛星光讓人眼花撩亂,米歇爾卻渾然不覺,他極目凝望三王星座,正緩緩地從地平面的東方升起,慢價與麗的獵戶星座會合。從戈蘭吉奧貝街到福諾街之間是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幾乎要穿越整個巴黎舊城區;米歇爾挑了距離最近的捷徑走,他先循廟堡街,再經過杜畢哥街,然後直直往中央市場水塔方向前進。從那裏只需數分鐘就可抵達皇宮,接著從蜜蜜安娜路路底的宏偉入口進入地下商店街。公園一片晦暗,空無一人,放眼望去是一層白色的雪毯,潔白無瑕。「真舍不得踩上去。」米歇爾想到。他完全沒想到踩上去會有多冷。在凡洛瓦地下街的盡頭,他瞥見一家燈火通明的花店,於是快步走進店裏'瞬間置身在一座冬季花園裏'罕見的盆景,青翠的灌木,含直待放的各色花朵,應有盡有。一身窮光蛋寒愴的外表當然引不起店家的興趣,店裏的經理搞不懂為什麼有一個衣衫如此破爛的男孩站在他的花店裏'嘟嚷了一聲。米歇爾馬上了解現在的處境。「您想要什麼嗎?」租魯的聲音揚起。「二十蘇在您店裏可以買到的東西。」「二十蘇?」店東不能置信地叫喊出來,眼裏盡是鄙夷!而且在這十二月天!
「只要一朵花就好。」米歇爾答道。「好吧!」就算是施舍給他算了,店東暗自想著。他給米歇爾一東快要幹枯的紫羅蘭,收下二十蘇。米歇爾走出花店,花完身上最後的錢之後,瞬間感到有種奇特的、苦中作樂的滿足感。「我現在身無分文!」他咧開嘴在淒厲的笑聲中喊叫,但雙眸卻是茫然與空洞;「好,我可愛的露西一定會很高興的!多美的花呀!」說著,他將這幾朵枯萎的花湊到臉上,陶然地深深吸取它們已經散盡的芬芳。「寒風刺骨的隆冬之秋,收到這東紫羅蘭,她將會多麼快樂啊!快走吧!」路經碼頭,再轉往皇家大橋,然後深入傷殘老兵收容所和軍事學校附近(軍事學校的名稱仍沿用至今),終於在離開戈蘭吉奧貝街住處兩小時後,來到了‧諾街。他的心跳急速,一點也不覺得冷或累。「我相信她一定在等著我!實在太久沒見到她了!」驀然,腦海裏浮現一個念頭。「我總不能在人家吃飯的當兒闖進去吧!」他想,「這樣太不禮貌了!他們勢必要請我」起吃的!現在幾點了?」「八點。」聖尼古拉教堂上的鐘,錯齒狀的指針在空中明顯可見。「喔!」年輕人想道,已經八點了,一般人大多已吃過晚飯了。於是他朝四十九號門走去,輕輕地敲了敲門,想給他們一個驚喜。門開了,正待沖向樓梯之際,門房攔住他。「您要找哪位?」他問道,目光從頭到腳打量著米歇爾。「理查洛先生。」「他不在這裏。」「什麼‧他不在這裏?」「他不住這裏了,如果這樣說您比較聽得懂的話。」「理查洛先生不住這裏了?」「對,已經走了!」「走了?」「被趕出門了!」「趕出門?」米歇爾不自禁地叫了起來。「該付房租的時間到了,他付不出錢來,就被收押了。
「收押?」米歇爾全身不住地顫抖起來。「收押後沒多久就被放了。」「那現在他們人呢?」「我不知道!」這位受雇於政府的門房在這一區的職位只屬於第九級而已。米歇爾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地轉回到大街上,他的頭發堅立,腦袋搖晃得厲害,整個模樣簡直令人害怕。「收押!」他一路狂奔,反覆念著這幾句話,「被趕出去!那他們一定又冷又餓!」一想到他至愛的人可能正遭受煎熬,可憐的男孩立即感到那遺忘已久的挨餓受凍滋味!「他們到底在哪裏呀‧他們靠什麼過日子呢‧爺爺身無分文,學校一定將他解聘了!他的學生拋棄了他,這個懦夫!可惡的混蛋!如果讓我知道是哪一個的話!」「他們會上哪裏去?」這個問題無時無刻不縈繞在他腦海中!他甚至攔下一位行色匆匆的路人詢問,他們在那裏‧那人還以為碰上了神經病!
「露西一定認為我在她最困頓的時候棄她而去。」想到這裏,雙膝一軟,險些跪下碰到結成厚冰的積雪;他極力支撐著自己站起來,卻再也走不動了;相反地,他開始拔足狂奔,過度悲傷的結果造成他的言行舉止大、通常理。布,他過無目的地奔跑著,腦海中一片空白;跑著跑著居然看見了教育金融綜合機構這棟龐大建築!他厭惡地調轉過頭。「喔!」他叫喊著,「這些科學!工業!」他往回跑,短短一小時之內,跑遍了巴黎市那個充斥著收容所的角落;他進進出出傷病兒童之家、青年愛盲之家、瑪麗‧泰瑞莎醫院、迷失兒童協尋中心、婦產科門診中心、南方醫院以及羅士‧輯、科安、盧爾森等醫院;他仿佛永遠都走不出這個悲慘的區域。「然而,我一點都不想到那些地方去。」他自語道,接著被一股力量推著往前沖。
不久,他撞上了蒙帕拿斯墓園的圍牆。「還不如到這裏來好些。」他想道。挾後他像行屍走肉般地在死者的園地裏步走著也不知怎麼地,最後居然走到左岸的哥哥堡大道上,經過索爾本大學,弗輪車生曾在此任教,他年輕、熱誠依舊,課堂依然場場爆滿。神智不清的可憐男孩一路走著走上聖米歇爾大橋,造型醜陋無比的噴泉被冰雪覆蓋住,完全看不見了;這樣一來,整個外觀反而好看多了。米歇爾腳步捕珊沿著奧古斯丁碼頭走上新橋,在橋面上,兩眼驚恐地俯視塞納河。
便看!一旁角落擺著一具電擊器材,那是為剛送到這裏,尚有餘溫的溺水者進行急救用的。一又是電!」他低喊了一聲。然後撒腿往外奔。聖母院依舊挺立在那兒,彩繪玻璃窗透出炫麗的光芒,莊嚴的歌聲陣陣送出;米歇爾走進古老的大教堂,向天主折‧完畢。由於剛從陰暗的街道走進來,霎時炫目的光線令米歇爾睜不開眼睛-祭壇上五彩電燈泡一閃一閃地照爐,連主祭神父手上端的聖體供奉台也發射出同樣的五彩光暈!「又是電,連這裏也有!」可憐的男孩嘟嚷著。他再度想逃聞,可惜走得不夠快,那架借著地下開發公司提供的壓縮空氣動力運作的管風琴揚起怒吼般的音符,聲聲鑽入米歇爾的耳膜中。米歇爾不甚清晰的神智完全崩潰了;他覺得電這個魔鬼亦步亦趨地尾隨著他;無論是折回到格雷佛碼頭也好,鑽進迷宮似的無人巷弄之間也罷,電仿佛無所不在、緊追不舍。一個跟艙,他收控的1家廣場之上,原本路易十五的雕像已經被維多‧雨果像所取代;接著,恥走到新拿破侖四世大道,這條大道一路延伸,可以走到當年路易十四快馬直驅法蘭西銀行的出發廣場,轉個彎就繞到凱旋聖母院大道上了。大道一側與證券交易所前方廣場相接的牆面上,隱隱約約地望見一塊大理石石板,上面錯刻著幾行金色小字紀念碑維多立安‧薩杜於一八五九年到一八六二年間居住在本建築五樓米歇爾來到證券交易所,那是現今民眾膜拜的聖地、廟堂中的廟堂。電力鐘指著十一點四十五分。
「今天晚上真不順利。」他自語道。他回到大道區。道路兩旁的路燈彼此散放,反射出強烈的白色光束,並形成薄薄透明光膜,電流跳動編織出的火光使得在海戰悅和一紀念柱上的文字雀躍不止。米歇爾閉上雙眼,劇院大門口剛剛吞吐出大量的觀眾,他無聲地混入人群中,原來他來到了歌劇院廣場,親眼目睹這陣舉止幽雅、讀金帶銀的富豪們熙來攘往,全身裹在開司米毛線衣和毛皮大衣之中挑戰著寒風;他轉身遠離那一長排的瓦斯動力轎車,身影沒入拉法葉大道中。在他的面前是長達一裏半的筆直大道。「快逃呀!避開這裏所有的人!」他對自己說。他拔足飛奔二路搖搖晃晃,還不時跟艙跌倒,然後滿身是傷地再站起來。奇怪的固定,他居然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仿佛一股無以名狀的力量支撐著他,不讓他倒下去。愈走愈遠,米歇爾的四周聽不見人聲,沉寂與孤獨再度將他包圍,然而,遠處卻依稀可見明晃晃的通明燈火,開始不斷有著前所未聞的激動叫喊聲飄向耳際。雖然如此,他還是麻木地走著;他聽到震耳欲聾的聲響從一座可以容納十萬觀眾綽綽有餘的大型表演場中傳出二抬頭,掛在屋蒼的招牌上寫著火焰般閃耀的幾個大字「電流連線演奏會』對!是電流連線演奏會!多驚人的樂器啊!依照一項匈牙利人發明的系統,能將二百架鋼琴全部連線,借著神奇的電流,鋼琴家只要雙手一揚,就可讓二百架鋼琴同步演奏起來!讓一架鋼琴集合了二百架鋼琴的力道!「快逃啊!快逃啊!」可憐的男孩叫喊著,電這個魔鬼卻絲毫不放松地追逐著他,「我得離開巴黎才行!離開巴黎我或許可以獲得一些休息!」他屈身跌跌撞撞地走著頑強的意志,脫著虛弱的身體奮戰兩時後他來到維葉盆地在那兒他迷失了方向,以為自己已到達奧柏維裏耶城門,他步向看似永無止境的聖摩爾大道;約莫又過了一小時,他拐個彎,走向在羅格街轉彎處的少年監獄。又一幅慘絕人寰的景象映入眼簾!人們忙著堆砌行刑台,為晨曦中的處決准備著一切。工人們哼著歌,一座平台迅速地在手中升起。米歇爾想要逃離眼前的景象,一不小心撞上一個打開的箱子。
當他站直身子時,看見裏面放的是一個電池。他突然回過神來,他明白了!斷頭台早就不時興了,現在都利用電流轟死犯人,這種方式或許更像是在接受上天的懲罰吧!米歇爾使盡最後力氣,狂嘯一聲,飛也似地消失在夜色中。聖瑪格麗特教堂的鐘塔傳出四聲鐘響。
第十七章 最後的致意
在這僅剩的夜晚時光,可憐的男孩又有些什麼樣的遭遇‧命運之神引領他走向何方‧難道他迷失了路徑,直繞著死氣忱忱的首都兜圈子嗎‧有一大堆沒人能回答的問題!他極有可能馬不停蹄地繞著拉雪日神父墓園四周無盡的巷弄亂轉,這座歷史悠久的亡魂安息園地裏的居民還真不少呢!等於是座獨樹一格的城市,往東可一直達到奧柏維裏耶堡壘以及羅曼城禍堡。總之,當冬日溫煦的陽光灑上銀白色的市區時,米歇爾正躺在這座墓園裏。他已經沒有力氣去想露西了,所有的意念都已凍結;他像是一縷幽魂在墓碑之間悠悠蕩蕩地飄著,仿佛對這裏一點兒也不陌生,簡直像在家裏一樣的自在。他沿著主要的路徑往前走;然後右轉到下墓園的潮濕小路上,覆滿白雪的樹枝迎風搖曳著,點點雪花散落墳塔頂端,像是涓涓珠淚;只有寒風中依舊挺立的墓碑讓白雪不敢欺近,、因此墓碑上鑿刻的死者名字還依稀可見。在一堆荒煙草中,他辨識出海洛伊悔缸巴拉德的墳塚'頹把的柱子只剩下三根仍奮力支撐著飽受時間腐蝕的上梁'看上去就像是羅馬議能刷品遺跡。(原弘歇爾視若無睹地走開,再遠一些他發現契盧比尼、哈貝內克、肖邦、馬塞、古諾、雷耶等人的墳塔;這裏似乎是為音樂人士專設的區域,為這些為音樂而生又為音樂而死的人士畫出一處安息之地。他繼續走著。他停留在一座墓碑前,碑上沒有日期、沒有銘文、沒有家徽、沒有任何排場,上面只銷刻著一個名字,一個受歷史肯定、萬古流芳的人物,俗的前幾抖。接著,他走進幹淨清爽有如荷蘭鄉村般的一處墳區,階梯是磨石子地面,周間也沒有鐵欄杆闡住,讓人不禁有一探究竟的欲望。「在這裏小憩多好,」米歇爾想道,「而且還可以找到永遠的安息。」這裏的墳墓建築風格包羅萬象,有希臘式、羅馬式、伊特魯立亞式(義大利古城區)歌德式、文藝複興時期樣式、二十世紀的流行樣式,在這裏全都一視同仁,融洽的並存著;而深埋在大理石、花崗岩或黑木十字架之下的逝者,也早就化為塵土與大地合而為一了。年輕人繼續瀏覽著;慢慢地走向陰鬱的高丘,實在是太累了,他靠在馬恥叫位對昕一你人的墓室上歇了一會兒;粗石堆砌的圓錐造型,沒有繁複花紋,也沒有花俏浮雕,但它像前那)的金字塔一樣蛇立不搖,盡職地替這兩位友誼曆久彌堅的朋友擋風遮雨。距離不到三十步處,身披大理石紋長袍的馮伊將軍就在旁邊守護著他們;雄壯威武,隨時可以拔刀相助。突然一驚,可憐的男孩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到處翻尋想找一個名字;然而他所看到的都是一些受時間肯定,當代崇敬的響亮名字,不是他腦中所想的那個;其實有些名字已經模糊得完全無法辨識了,甚至原本豪華的墓室也多半剩下斷垣殘壁,家徽消失了,緊握的雙手也分開了,盾型徽章更風化的不成樣了,現在輪到死者們安息的墳墓面臨死亡的威脅!注地不顧一切的走著,迷了路再折回頭,就是不停地走,偶而倚在欄杆旁喘口氣時瞥見普拉油河山川墓碑,碑上的『憂鬱』詩早已隨風片片掉落;德索吉耶墳上的銅制勳章殘破不全;加斯舵!蒙日的學生為了紀念他,放在墳上的紀念牌也兔不了相同的命運;而民齡恥胖雕塑的『蒙著面紗哭泣的女孩』則還伏在拉斯帕伊的墳前噴咽地吸泣呢!他依然走著,沿一座瑰麗的大型紀念塔繞一圈,紀念塔的建築風格純粹,通體由精純的大理石構成,中楣四周綴以少女浮雕,衣衫單薄,或跑或跳,姿態不一,中央寫道
『給克萊爾密樂,一群成謝他為人的景仰者』
他再度走著。不遠處,他瞧見了亞曆山大‧大仲馬那座遲遲未竣工的墳,那個終其一身劫力於挖掘他人深深埋葬的故事的大仲馬呀!走到那裏才發現竟已置身在有錢人的高級墳區裏'就算人已死了,墳墓還是極盡豪華之能事;那裏,有教養的貴婦和出名的藝妓,毫無芥蒂地比鄰而居,幸而這些藝妓懂得居安思危,平日還保留一些積蓄當棺材本;有些墳墓之大,乍看之下還以為是一間頹敗的屋舍呢!再遠一點,就是那些女藝人、戲子的安息之處,墓碑上還有不少當時自命風流的詩人留下的離別哀歌。最後,米歇爾拖著說重的腳步,朝墓園的盡頭走去,那裏有偉大的丹尼裏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墓室內長眠,隔鄰是巴裏耶,雖然墳上只有一根簡樸的十字架別無他物,卻是詩人們心目中的西敏寺一角‧'巴爾紮克還在那兒苦苦地等著他的雕像豎立起來呢!
還有德拉明尼、貝哈特、羅斯特、嶽和恥、班室、高提耶、聖‧維多和其他數百位甚至連名字都散候在荒塚的人士。再繼續往下走,艾爾福得‧德‧繆塞這個名字赫然出現在眼前,在一片殘垣斷壁當中,繆塞眼睜睜地看著他身旁的那株楊柳死去,那株曾在他最柔美最幽遠的詩句中出現過的楊柳呵正當此時,可憐的男咳突然清醒過來,胸前的紫蘿蘭散落一地;他二拾起,淚流滿面地將花供在這位已經被世人遺棄的詩人墳前。更往裏走去,越走越高,回憶紛杏而至,痛楚再度襲上心頭;站在松柏和楊柳樹的縫隙間,整個巴黎市落入他的眼底。最遠的背景是華萊利安山脈,右邊是蒙馬特高地,依舊癡癡地盼望雅典人能將帕德嫩神廟移到它的背脊上;左邊有先賢祠、聖母院、聖教堂、傷殘老兵收容所,再過來是聳立在格奈勒港灣的燈塔,尖尖的塔頂插入雲霄,高五百法尺。
巴黎市地平面則結集了數千萬棟房屋以及數十萬家工廠,更有高高的煙函穿梭其間。再往低處瞧就是墓園了;群集的墳墓遠遠望去就和一般平常的城鎮沒有兩樣;它有自己的街衛、廣場、屋舍、招牌、大小教堂。毫無疑問地,這裏是最奢華的墓園了。最後,則可見到天空飄著一只氣球,氣球上裝設了多枚避雷針,意在防止閃電誤擊到毫無防備的人家,同時也避免整個巴黎市面臨更具毀減性的災禍。米歇爾有一股沖動,想一刀切斷那條系住氣球的繩索,讓氣球隨風飄向無窮處,讓整個司是城市遭受電擊,讓它淹沒在漫天火海當中!「巴黎啊!」他絕望、憤怒
地吼著!「喔!露西!」他輕輕低吟這個名字,昏厥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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