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窮凶極惡的小人兒們說:「萬歲爺是皇上的稱呼,吾等位列仙班,怎會喜歡俗世君王的名號,看你這廝倒不象是個不可救藥的啃書蟲,如今教你一個乖,不妨尊我家主子一聲至聖至賢老夫子。」
這回輪到秀才生氣了,原來他讀書讀得迂腐了,不懂世故高低,只是尊師重道,把聖賢書看得比自家性命要重萬倍,先前苟且求饒也就罷了,一群妖物怎敢充儒道聖賢?聞聽此言,當時就火撞頂粱門,一跳蹦起多高,脫下鞋子擎在手裏,罵道:「我日你們先人,真真是有辱斯文!」喝罵聲中抬手輪起破鞋來,望著人堆兒裏便砸,把棺材靈幡多打散了,那位為首的「主母」,當場被爛鞋底子拍作了一團肉餅。
那些抬棺哭喪的小人兒大驚失色,同時奔向門縫往外逃竄,秀才惱得狠了,莫道老實人好欺負,把老實人逼急了更可怕,只見這秀才真似困水蛟龍遇**、猙獰虎豹露爪牙,發瘋一般追在後面只顧打,直趕到廚房灶間,就見那些小人兒,都鑽進一口水缸的裂縫裏不見了蹤影。
秀才打得順了手,就勢砸破水缸,卻見缸底早已漏了,缸內空然無物,只接著下邊藏的一個地窖,裏面裝滿了金元寶,再回剛才睡覺的房間去看,也多是黃白之物,這才曉得是金銀之魄物老成精做怪,合該他命中容得下橫財,也算物遇其主,最後竟借此得以爆富。
這件事在「靈州城」裏廣為流傳,張小辮此時說將出來,只道那「槐園」中出現的異狀,多半同屬此類,也是埋了什麼財帛,卻不知是何等珍異寶貨,竟能化為童子模樣在夜間出沒,再不趕去將它掘出來,怕是早晚便要成仙成魔,可就再也無跡可尋了。
孫大麻子性急,恨不得立刻探明真相,張小辮更是受窮等不到天亮的脾氣,二人都覺得小鳳是天生貧賤之命,命薄之人納不得大財,就將她獨自一個留在廟中等候,然後收拾,把正同野貓們廝耍的「月影金絲虎」捉在身邊,兩人一貓再次回去「槐園」尋藏掘寶。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狠下心腸甩脫了包袱,估摸著快到四更天了,天亮後鐵掌櫃必然要來收鑰匙,容不得再多耽擱,真是「心急忙似箭、足底快如風」,當下一溜小跑著回到槐園舊宅門前,按原路找到後宅樹叢中的孤樓,那樓中此時是鴉雀無聲,也不見半個人影。
二人一前一後提燈摸進樓中,就覺落足處不太對勁,象是有什麼東西硌腳,按下燈籠來一看,就見房中地上散落著許多「筷子」,這些筷子雜亂無章,不僅有新有舊,更是根根不同,連雙成對的都找不出來,有些筷子象是平民百姓家粗糙簡樸的,也有那富紳大戶家精制考究的,只粗略一看,就有犀角的、烏木的、竹子的、象牙的、包銀的種種材質。
張小辮心下驚疑起來,「槐園」中怎有這許多亂箭般的「百家筷子」?一時不得要領,只是隱約覺得不妙,舉燈籠在周圍照看,這時聽得身後有一陣小孩子的哭泣之聲,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全沒料到,不禁有些吃驚,急忙尋聲去看身後,這一看不覺更是驚奇,原來門後角落裏有個地洞,洞口寬可容人,裏面深不見底,裏面冷嗖嗖的陰風襲人,哭聲就從洞中斷斷續續的傳將上來。
張小辮緊緊抱住黑貓湊到洞口向底下張望,這孤樓中格外黑暗,若不走到近處,就不會輕易發現門後地上有個大窟窿,黑貓到了洞前愈發顯得不安,嚇得貓尾巴上的絨毛都豎了起來,「嗚嗚」低叫著想掙脫下來遠遠逃開,張孫二人卻未留心於此,反倒在想:「先前那光屁股的小孩兒,可能就鑽到地洞裏去了,此間究竟是個什麼所在?」又尋思:「男兒若無富貴志,空負堂堂七尺身,如今說不得了,這裏邊就是森羅閻魔的鬼殿,也要先進去探它一遭再做道理。」
他們這等窮怕了的人,以為有樁富貴近在眼前,那就如同是蒼蠅見血,心裏動了大火,還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生死」二字早已置之度外了,立即尋著哭聲,提燈鑽進洞中,卻不知這一去,竟是「自找吊客凶神難,身陷喪門白虎災」。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話 貓兒眼
書接上文,話續前言,說的是張小辮和孫大麻子這倆家夥,都是膽大頑賴的遊俠之徒,向來不知天高地厚,他們見樓內地面上有個黑洞洞的大窟窿,便以為是找到了「槐園」中埋藏金銀珠寶的密室暗道,忍不住心中竊喜,哪還管它什麼七長八短三七二十一,當下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挑著燈籠摸進了地洞。
地洞下果然是處寬闊曲折的暗道,遍地都是碎土爛泥,還有許多到處散落的「筷子」,周圍又有無數大小各異的洞穴交錯相連,洞壁上凹凸不平,走勢高低起伏,忽寬忽窄,挖掘得甚是粗糙簡陋,毫無章法可言。
張小辮見「槐園」下邊有如此一處迷宮般的所在,不禁暗暗乍舌,低聲對孫大麻子說:「多半是婁家老宅底下埋藏的珍寶年頭太久,才使得它成精成怪,變成了光屁股童子在樓根裏亂刨亂鑽。聽我以前的老道師傅說過,那一千載的枸杞根須能變做小狗,長了一萬年的人參可化為女子,卻不知槐園裏究竟藏了何等奢遮的寶物,竟能有這般靈異?要是能教咱們兄弟找出來,你我二人可就是當今靈州城裏的鄧通和沈萬三了。」
孫大麻子喜道:「鄧通和沈萬三可不得了,俺也多曾聽說過他們兩家財過北鬥,乃是富甲天下聞名四方的古人,咱只要能及得上沈老爺家底的一半,每天都有燒雞和豬蹄子啃,就該心滿意足了。」
張小辮笑道:「麻子你這真是寒酸的見識,只曉得啃燒雞啃豬腳,咱們要是能有沈萬三的一半家業,便是讓你整日龍肝鳳膽的大吃,也花銷不盡那許多錢財。」
別看孫大麻子大字不識幾個,但他和張小辮平時喜歡跟著「草台班子」聽書看戲,沒事自己還喜歡哼哼兩句,一肚子民間小唱本,他們知道在當時的地方戲戲文裏,有一出戲叫「招財進寶」,演起來很是熱鬧,表的是各朝各代的降世財神,凡是逢年過節,或是喜慶擺設,需要找彩頭的場合,都會請戲班子來演這出戲文。
那鄧通是漢代的人物,曾被皇帝封賞銅山,可以自行采銅鑄錢,有道是「多少金錢滿天下,不知更有鄧通城」,說的就是此人鑄錢之地;沈萬三則是元末明初時期的「江南巨富」,傳說明太祖朱元璋開國建都,都要向沈老爺借錢造城,真正是一位「富可敵國」的大財主。
這兩位古人,曆來被老百姓看做是「財神爺」投胎轉世下凡塵,要是拿現代的話來說,就是被視為發財致富的「偶像」了。所以即便是孫大麻子和張小辮這等無家可歸到處亂撞的窮小子,也對鄧沈二公在「戲文評彈」中的演義事跡耳熟能詳,他們連做夢都想當一回同樣的豪富人家,卻不知那「鄧通、沈萬三」兩人,到最後都是沒得著好結果的。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各念了幾遍「貓仙爺和各路財神老爺們保佑弟子大富大貴……」,當下抖擻精神就要尋寶,奈何樓根暗道裏的洞口極多,看得人眼花繚亂,一時竟不知該向哪裏尋找,正沒舉措之際,隱隱聽到深處有孩兒啼哭之聲,二人聽到動靜,趕緊矮身鑽洞,尋著哭聲向前找去。
張小辮雖然財迷心竅,但他畢竟是偷雞摸狗的老手,端的有些個「賊智」和「賊見識」,曉得要給自己留下後路以備脫身溜撤,他見「槐園」下邊的暗道錯綜複雜,就先將那只黑貓揣在自己懷裏,讓孫大麻子用短棒挑了燈籠在前開路,他則跟在後頭,手掌和膝蓋撐著地,邊爬邊把地上散落的筷子收攏起來,順手鋪排成「一字長蛇」之形當做路標,以防回來時找不到路困死在地底。
那只黑貓的膽子不大,不知被什麼東西嚇得瑟瑟發抖,似乎預感到大禍臨頭,此時蜷縮在張小辮懷中一聲不出,僅露出兩個精光閃爍的貓眼來,驚恐地盯著四周看個不停。
張小辮暗自抱怨從藥鋪中換來的這黑貓沒用,《雲物通載》遍述世間萬種生靈,正所謂「貓有貓譜、犬有犬經」,其中的「貓譜」一篇裏寫得十分清楚,古時靈州產黑貓極佳,名為「月影烏瞳金絲貓」,這種黑貓金絲穿眼,全身柔若無骨、輕如禦風,能夠翻瓦躍牆,是爬壁上樹、捕蝶捉雀的能手;更可以「入戶進宅」偷金竊玉,此貓行動之際,敏捷輕盈如風,即便是光天化日裏在眾人面前來來去去,人們也僅見其影,不見其形。
但「靈州城」有拜貓仙的風俗已久,所以當地的貓兒,不論家貓、野貓,盡是又讒又懶,張小辮千辛萬苦找來的這只黑貓,就是一只名副其實的「懶貓」,雖然身為罕見的純種「月影烏瞳金絲貓」,但它祖宗早在幾百年前著稱於世的那套本領,到它這早已全部失傳了,只留下些爬樹捉雀兒的微末能耐。
張小辮還記得前些天在金棺墳貴妃墓裏,林中老鬼曾囑咐他道:「你想到槐園凶宅裏取樁大富貴,必須先到松鶴堂藥鋪裏,用僵屍美人換來他家養的那只月影烏瞳金絲貓,沒有此貓相助,槐園中所藏的金山銀山就拿不到一厘一毫,切記,切記。」這些話早被張小辮當做聖旨真言一般,牢牢印在腦中了,在睡夢中尚且不忘反複念叨,如今黑貓和槐園裏的暗道都找著了,但「林中老鬼」當初卻沒明說究竟如何用黑貓取寶。
張小辮心想,所謂「天機不可明言」,即便是遇到仙人指路,他們給凡人指出來的道路,也多是在雲裏霧裏,還要*自己參悟破解才能領會,他胸中見識畢竟有限,連日裏搜腸刮肚,也只推想出八成是要用黑貓的「貓兒眼」辟妖克邪,此貓雖然懶散,取寶時也未必沒有它的用武之地,眼下尚未探明「槐園」地下究竟藏了什麼事物,自然不肯輕易放黑貓逃回去。
他心中胡思亂想,在狹窄的暗道裏鑽出數丈,忽聽前邊水流輕響,孫大麻子也停了下來,原來洞穴走勢雖然逐漸寬闊起來,延伸到一處大空洞裏,但前邊有條深不可測的陰河攔住了去路,槐園中造有大片景致巧妙的「亭廊水‧f、樓台殿閣」,如今園內的幾座水池泉眼雖已幹涸了,但地下水脈尚存,而那孩兒的嗚嗚啼哭之聲,就從陰河對面的黑暗處傳來。
地底洞窟的暗河兩側陰風凜然,小孩的哭聲斷斷續續,好象離得並不太遠,張小辮長這麼大,從沒聽過如此淒慘的哭聲,聽起來喉嚨多半都哭破流血了,心下不禁發虛,為了給自己壯壯膽子,就朝著對面的黑暗處罵道:「操你們祖宗十八代,可聽過你家張三爺張大膽的名頭?想是你們這些金精銀魄有了幾分道行,竟然知道今晚要被三爺挖回去,就躲在黑處鬼哭神嚎的嚇人,卻不知你家張三爺是鐵石心腸的狠腳色,豈能怕了你們這點小動靜。」說罷他就伸手去揪懷中黑貓的尾巴,想讓黑貓在此處叫喚幾聲,把那些金銀財寶變異出的妖物嚇回原形。
孫大麻子心中正直,見不得天下有不平之事,聽到哭聲泣血,顯得好生可憐,不象是有意嚇人的動靜,便攔住張小辮說:「不對啊,三弟你仔細聽聽,這分明是小孩子在哭,莫非真有鬼魂訴冤?要托咱們替它洗刷生前冤屈……」
張小辮道:「一兩歲大的小小孩兒能有什麼冤情?肯定是有什麼珍寶聚住了天地間的五行靈氣,又躲在地下千年百年,才煉成了孩童之形。這會兒子趁它道行不深,還只會啼哭爬行,正可抓住它換樁富貴回來,否則再等些年,讓它得了大道,咱們哪裏還尋得到它的蹤跡?」
孫大麻子搖頭不信:「這小孩也許是被人拋棄餓死在地洞裏的……」他一琢磨推測得不對,又說:「可是頸中掛著銀鎖,也不象是窮人家的孩子,那多半是被謀奪他家產的奸人偷拐到這裏害死的,自然是有滿腔怨屈,想不到天底下竟有如此不平的事,真教人氣炸了胸膛,總之你我兄弟二人絕不能袖手旁觀。」他本就是個不信邪的莽撞人,自道「身正不怕影子歪、腳正不怕鞋歪」,而且深信「為人不做愧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門」之理,所以向來不懼鬼怪,這時犯了牛脾氣,把麻虎臉一繃,硬說是那小孩的哭聲是「鬼魂申訴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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