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對話就此結束,燈光也全部熄滅。終於,這間臥室與這棟房子都被濃濃的睡意籠罩。
第二天早上,輪到格魯為這個難題傷腦筋了。亞賓滿懷希望地去請教他,他對嶽父很有信心,這種信心在他自己身上卻找不到。
格魯說:「你們那些問題,亞賓,顯然源自將我登記為工作人口,因此生產定額定成三人份。我恨透了為你們制造麻煩,如今我已經多活了兩年,實在也夠本了。」
亞賓感到很尷尬:「根本不是這個問題,我沒有暗示你是我們的麻煩。」
「嗯,總之,這又有什麼分別。再過兩年,就會有另一次普查,反正到時我也得走。」
「至少你還有兩年的時間,可以安心讀書,好好休息。何必連這一點都要剝奪呢?」
「因為其他人都是這樣。而你和洛雅又能怎麼辦?當他們來抓我的時候,會把你們一並帶走。那樣我還算是人嗎?為了苟延殘喘多活幾年,竟然要犧牲……」
「好啦,格魯,我不要聽這些戲劇性的台詞。我們准備怎麼做,早就告訴過你許多次了。在普查的前一個星期,我們就會把你報上去。」
「並且瞞過醫生,是嗎?」
「我們自然會賄賂醫生。」
「哼!而這個新來的人——他會讓你們罪上加罪,你們也得把他藏起來。」
「到時候我們會放他走。看在地球的分上,現在何必操這個心?還有兩年的時間。現在我們該怎麼處置他?」
「一個陌生人,」格魯沉思了一番,「他來敲我們的門,不知從何而來,他說的話我們完全聽不懂……我不知道該給你們什麼建議。」
亞賓答道:「他看起來很溫順,似乎嚇得要死,不會對我們造成任何傷害。」
「嚇得要死,啊?萬一他是弱智,那又當如何?萬一他的嘰裏呱啦根本不是什麼方言,而是精神病人說的瘋話,那又當如何?」
「聽來不像。」亞賓雖然這樣說,卻開始變得坐立不安。
「你對自己這樣說,是因為你想要用他……好吧,我告訴你該怎麼做,帶他進城去。」
「去芝加?」亞賓嚇了一大跳,「那就完蛋了。」
「絕對不會,」格魯以平靜的口吻說,「你的問題就是不看報紙,所幸在這個家裏,還有我負責這檔子事。剛好核能研究所發明了一種裝置,據說可以增進人類的學習效率。在周末附刊中,有整整一頁的詳細報道。他們在征求志願者,你就把那個人帶去,讓他去當志願者。」
亞賓堅決地搖了搖頭:「你瘋了,我絕不能這樣做,格魯。他們問的第一件事,一定就是他的登記號碼。那等於請人前來調查,會把一切通通搞砸。然後,他們還會發現你的事。」
「不,他們不會的,你剛好完全搞錯了,亞賓。研究所之所以征求志願者,就是因為那個機器仍在實驗階段。它或許已經害死了幾個人,因此我確定他們不會問任何問題。萬一那個陌生人死了,跟現在的情況比較起來,他可能也沒有什麼損失……來,亞賓,把圖書投影機遞給我,定在六號卷軸上,等到報紙送來,就馬上拿給我,好不好?」
史瓦茲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他立刻感到萬分難過——醒來時妻子不在身旁,一個熟悉的世界就這樣消失了。而且,這股錐心的痛苦還在不斷滋長。
以前,他也曾感受過這種痛苦,那段短暫的記憶此時突然重現腦海,照亮早已塵封多年的場景。那裏面有他自己,當時他還是個少年,在冰雪封凍的村莊裏……有一副雪橇正准備出發……雪橇之旅的盡頭是一列火車……然後,是一艘巨大的輪船……
此時,對於那個熟悉世界的渴盼與憂慮,將現在的他與二十歲的他——正准備移民美國的他聯到了一起。
挫折感實在太真實了,這不可能是一個夢。
當房門上方的燈光開始閃爍,男主人毫無意義的男中音傳來時,他猛然從床上跳起來。接著房門便被打開,早餐送到了他面前——除了牛奶,還有一碗糊狀的粥,他認不出那究竟是什麼,不過味道有點像是玉米濃粥,但更為可口。
他說了一聲「謝謝」,同時猛點著頭。
那個農夫回答了一些話,便從椅背上拿起史瓦茲的襯衣,從各個角度仔細檢查一番,尤其對那些扣子特別留意。然後他又將襯衣掛回原處,再猛力推開一個櫃櫥的滑動門。直到這個時候,史瓦茲才看清牆壁是溫暖的乳白色。
「塑膠的。」他喃喃自語,對於說不出所以然的材料,外行人最喜歡用這個萬試萬靈的字眼。他還注意到,整個房間內部沒有任何棱角,所有的平面都以圓滑的曲面接合起來。
男主人拿出一些東西遞給他,並且做了些不會讓人產生誤會的手勢,意思顯然是要史瓦茲去盥洗更衣。
靠著主人的幫助與指點,他乖乖地做著。只不過他找不到刮臉的用具,雖然他沖著下巴拼命比畫,換來的卻只是一陣聽不懂的聲音,以及對方臉上明顯的嫌惡表情。史瓦茲只好摸摸灰白的短髭,輕輕歎了一口氣。
接著,主人將他帶到一輛細長的小型雙輪車前,比畫著命令他上車。地面立刻迅速向後退去,兩側空曠的道路也在不斷變換著景致。最後,前方終於出現一群低矮的、閃閃發光的白色建築,而在更遠的地方,則是一片藍色的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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