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你了,陛下。」
「可是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我們跟你們一樣是不允許告訴別人自己的名字的!」
「可我並沒有問你的名字,」我仍然不讓步。
我最終還是沒有告訴他我的名字。拒絕一個無權無勢的王子這麼一個請求,只是個小小的勝利,可是他千方百計讓我為此付出代價。他指責我,幹擾我,戲弄我,咒罵我,呵斥我,無所不為。說話時老是一副瞧不起我們團會的樣子。把我當仆人一樣呼來喝去。
我給他整理金屬面罩,往他眼睛裏滴藥膏,還有許許多多下賤得無法說的事情。我們就這樣疙疙絆絆地行走在高速公路上,朝巴黎走去,一個是空虛的老頭,一個是一無所有的年輕人,相互憎恨對方,卻結伴而行,無非是為了路上相互有個照應。
這可不是一次輕松的旅行。他喜怒無常,一會兒仰天狂笑,想象著自己收複了地球,一會兒又萬分沮喪,意識到外星人的征服已經是不可逆轉。在村寨歇腳的時候,我得提防著他的莽撞,以免他還當自己是羅馬王子,可以隨意使喚他人,甚至打人家耳光,完全與神聖的朝聖者身份不相符。更糟糕的是,我還得滿足他的淫欲,花錢買些女人,深更半夜到他那兒去,卻不知道這是個自稱朝聖者的人。他只是個冒牌貨,因為他沒有攜帶朝聖者應有的用來與聖意溝通的星石。還好,我幫他渡過了一道又一道的難關,包括那次碰上了一個真正的朝聖者。那是個喜好神學爭論的老頭,真是不得了。「我們談談萬能的聖意吧,」他對王子說。碰巧那天下午王子極為煩躁,對他一頓臭罵。我趕緊偷偷地踢了他一腳,對驚愕不已的朝聖者說:「我們的朋友今天不舒服,昨晚他跟聖意對話的時候,有個啟示搞得他心神不定。求你讓我們走吧,別跟他談什麼神呀什麼聖的,等他恢複了情緒再說吧。」
就這樣,我常常靈機一動,化險為夷,我們才得以順利前進。
隨著天氣的轉暖,王子的脾氣也漸漸溫和了。也許是他慢慢適應了自己的劫數,也許漫長的黑暗世界教會了他重新適應自己的角色。他心平氣和地談論著自己的過去,自己的落敗,自己的恥辱。
他在說自己過去如何如何威風時,顯然也很清楚自己再沒希望恢複這一切了。他談論他的財富、女人、珠寶、稀奇古怪的機器、醜人、樂師、侍從、宦官,甚至曾經向他臣服的統治者。不能說我一直都喜歡他,但至少在這些時候,我發現在那冷漠的面罩後面,是一個飽受折磨的活生生的人。
他甚至也開始把我當人看了,我知道這可不容易。
他說:「‧望人,有權勢的煩惱在於它使你同其他人區別開來,人都成了事物。就拿你來說吧,對我來說,你無非是一台機器,四處遊蕩,警惕著入侵者的到來。我也認為你有夢想,有追求,有喜怒哀樂,等等,但是我仍然看你只是一個幹癟的老頭兒,出了自己的團會,將一文不值。現在盡管我瞎了,看到的東西卻更多了。」
「你看到什麼了?」
「你曾經年輕過,‧望人。有你熱愛的故鄉和家人,甚至愛過一個女孩兒。你為自己選擇了一個團會,從學徒做起,艱苦奮鬥,忍饑挨餓,常常彷徨不已,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幹什麼,有什麼意義。而我們,統治者和宦官們,曾經坐在轎子裏,多麼逍遙自在,然而這一切都已經像彗星一樣消逝得無影無蹤。如今,命運卻讓咱們倆走到一起,結伴去巴黎。我們當中誰更快樂?」
「我無所謂快樂與悲傷,」我說。
「真的?真的嗎?還是你話中有話?告訴我,‧望人:我知道你們團會不允許你結婚,你愛過嗎?」
「有時候。」
「你現在就不愛了?」
「我老了,」我找托辭。
「可你仍然可以繼續愛人,你可以的。你現在已經不受‧望誓約的約束了,對吧?你可以有個新娘。」
我笑了,「誰還會來愛我?」
「別這麼說,你還沒那麼老吧。你還有力量,見多識廣,應當明白這一點。呐,在巴黎說不定你會找到一個姑娘。」他頓了頓,「當你還是個‧望人的時候,你有沒有動心過?」
就在這時飛過一個飛人,她是個中年婦女,在空中撲騰了幾下,因為還有太陽的餘光照在她的翅膀上。我心一陣絞痛,真想當即告訴王子:是的,是的,我有過心動的時候,就在不久前,那是個小飛人,還是個小姑娘,阿弗盧埃拉;我以我自己的方式愛著她,但我從未動過她;現在我仍然愛著她。
但我什麼也沒告訴王子恩裏克。
我望著那個飛人,她有翅膀,比我自由多了。在暖融融的春意裏,我居然感到一陣寒意,心裏頗感悲涼。
「離巴黎還遠嗎?」王子問道。
「我們盡管前進,總有一天會到那兒的。」
「然後呢?」
「我到史學家團會去當學徒,開始新生活,你呢?」
「我希望在那裏找到老朋友,」他說。
我們每天都要走很長時間。有人讓我們上車,捎我們一程,但我們拒絕了,因為在每個檢查站都有入侵者,他們在搜查像王子這樣逃脫的貴族們。我們走在數裏長的地下隧道裏,穿過覆蓋著冰雪的大山,我們進入一片原野,農民正在地裏耕作,我們在轟鳴的河邊停下來,涼快涼快我們的腳丫子。不知不覺就是金色的夏天到來了。我們走在地球上,地球卻不屬於我們了;沒有關於征服者的消息,但是顯然他們已經占領了整個地球。他們坐在小車裏,四處巡邏,巡視著這個已經是他們的星球。
我千方百計滿足王子的要求,包括那些很令人不快的要求,希望他的心裏能夠好受點。我讓他覺得自己依然是領袖——當然只是一個老而無用的‧望人的領袖。利用我僅有的一點知識,我教他怎樣作一個朝聖者,包括裝扮,說話方式,以及祈禱。顯然他以前很少與聖意溝通,現在,他口口聲聲自己是虔誠的朝聖者,無非是個偽裝而已,骨子裏仍然極少誠意。
在一個叫第戎的小鎮,他說:「我要在這裏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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