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海豚人

 王晉康 作品,第2頁 / 共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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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吉婭溫和地反駁:可是,你卻接受蘇蘇做他的另外一位妻子。

那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他是海人和海豚人共同的雷齊阿約呢,這是由歷史造成的例外,我不會對它耿耿於懷。索吉婭,不要勸我了,愛情常常是不可理喻的。是不是?

索吉婭歎口氣,不再勸她。她有些疲乏,眼神多少有些朦朧。這一年來,64歲的索吉婭急劇地衰老了,在捕食和逃避虎鯨的追捕時已經沒有往日的爆發力。而這就意味著,可能在下一次,或下下次,她就會因一秒鐘的反應遲慢而成為虎鯨的口中食。這是所有老年海豚的必然結局,她對此倒沒什麼懼怕。當然,想到要與人生告別,與自己的族人告別,心中免不了有些戀戀不舍。她笑著說:

索朗月,我不勸你了,去做你的小人魚吧,愛情真的不可理喻。對了,你打算怎樣安排雷齊阿約的生活?我很擔心的,他恐怕很難融入270年後的社會中來。

我明天想把他接來,接到深海,讓他看看海豚人真正的生活。我想,他會慢慢習慣的。

好吧,索朗月,祝你幸福。這兒離土阿莫土群島相當遠,索朗月用一天的疾遊趕過去。頭天,她已經用低頻鯨歌通知了傑克曼一家:

太陽落到海裏,

太陽還會升起來,

雲朵變紅時,

我想見到那個沒有尾也沒有腳蹼的人。

她還告訴傑克曼,這次她准備帶雷齊阿約到深海住一個星期的時間,讓他好好熟悉一下海豚人的生活,所以請傑克曼做一些必要的准備。第二天日出時分,她趕到了傑克曼住的礁島。傑克曼已經做好了准備,一塊礁石上放著一串青黃色的葫蘆,用黃白色的的棕繩綁著葫蘆的腰部。海人一般都不進入深海,不過,一旦他們必須進入深海,就要帶上裝淡水的葫蘆。這種葫蘆並不是每個島上都有生長,所以,葫蘆對於海人是非常珍貴的。

雷齊阿約和傑克曼一家在海灣裏等她。雖然只與雷齊阿約分別不到三天,但乍一見到他,一股喜悅忽然湧來,她立起身體,用長吻碰碰拉姆斯菲爾的臉頰。拉姆斯菲爾有些尷尬,也有些負疚。這只雌海豚(或者叫女海豚人)的情意無疑是真誠的,是發自內心的,她已經深深愛上了沒有尾巴也沒有腳蹼的丈夫。但自己卻在與約翰密謀著如何對海豚人攤牌。這讓他不敢直視索朗月清徹無邪的目光。

不過,他已經不是20歲的青年了。在他20歲第一次登上核潛艇時,心中也曾有過迷惘:如果上級下令,他們真的會把核彈射到北京、莫斯科、平壤或大馬士革嗎?那可不是死亡幾十人幾百人的事,而是幾千萬甚至幾億人的死亡。他們將是歷史上最冷血的殺手。即使是為了民主和自由,讓幾千萬人陪葬,似乎也太過分吧。不過,等他15年後當上艇長時,職業生涯已經把他的心淬硬了。作為一個文明社會的軍人,他不會把殺人當樂趣,但如果總統下令,他當然會非常冷靜地按下核導彈的發射按鈕。

現在,為了海人的生存,他也可以這樣幹的。可以自慰的是,他這樣做並沒有任何私人的卑鄙目的。


  

他朝約翰看看,約翰回他一個心照不宣的注視。那天,在那個堆滿武器的岩洞裏,他已經同約翰把話談透了,現在,他在海人中至少已經選中了一個堅定的追隨者,他們將共同努力,為海人爭回嫡長子繼承權。

索朗月又同其它人都問了好,當她問到約翰時,約翰也親切地向她回問。傑克曼夫婦看見了,心中暗暗高興,兒子一向對所有海豚人十分冷淡,甚至抱有敵意,但今天他顯然變了。他們想,雷齊阿約昨天的談話很有效,已經解開了兒子的心結。

蘇蘇過來摟住索朗月的頸部,高興地說:索朗月姐姐,這三天我一直在教理查德說海豚人語,他非常聰明,已經差不多能聽懂了!

蘇蘇,你真能幹,是個好教師。她對雷齊阿約嫣然一笑,雷齊阿約,我也能像蘇蘇一樣,直接稱呼你的名字嗎?

拉姆斯菲爾知道這句話的深層含意,多少有些尷尬地說:當然。

理查德,跟我到深海去吧,到那兒你才能看到真正的海豚人生活。蘇蘇你願去嗎?我知道你們難得離開海岸,隨我去深海玩一次吧。

我當然願意!我一直盼著這一天呢。理查德,你答應我一塊去嗎?

拉姆斯菲爾想,我應該去的,為了心中的隱秘目的,我必須盡可能深地了解海豚人社會。他說:我當然答應。不過,我們怎麼去,仍由你帶著我遊泳?距離太遠了吧。可惜,那時我使用的機動船已經無法使用,燃油早已用光了。

索朗月和傑克曼交換一個微笑:你不用擔心,有辦法的。


  

她回過身,向大海方向發出一串低頻聲波,聲波以海水為媒介向外海傳去。然後,他們都朝海天交界處看著,耐心地等待。少頃,從地平線下冒出一個黑色的斑點,它迅速擴大為一個黑色的身軀,眼睛處有一對卵圓形的白斑,一道白線斜著向尾部延伸。這是一條凶殘的虎鯨,它遊近了,拉姆斯菲爾辨認出,它就是那天曾向雷齊阿約朝拜過的虎鯨戈戈。戈戈不慌不忙地遊近,兩只死板的小眼睛冷淡地看著他們。它的上半部分身軀浮出水面,海水從上面嘩嘩流下來,就像退潮時的一塊巨型礁石。

今天他能更從容地觀察戈戈,首先入眼的當然是它大嘴巴內尖銳的牙齒,很長,向內後方彎曲,上牙和下牙交錯著搭在一起,就像交叉在一起的手指,大概有20多對。這些牙齒閃著寒光,令人生畏。它的背上是一個碩大的背鰭,比一個人還高,就像是一只倒放的戟,所以虎鯨還有一個別名是逆戟鯨。盡管那天戈戈曾朝拜過他,盡管它的目光中分明能看出它的智慧,拉姆斯菲爾仍不免惴惴不安,生怕這頭虎鯨會把在場的哪個人一口咬斷。但虎鯨很安靜地看著索朗月,分明在等她的吩咐。

索朗月笑著說:這就是給你們備的遠洋輪船,請上船吧。拉姆斯菲爾很驚疑,沒料到海豚人對虎鯨的馴化已經達到這個程度。蘇蘇也很驚疑,很好奇,這種遠洋交通方式並不常用的,她從來沒有坐過。

傑克曼過來,把兩串葫蘆分別系在拉姆斯菲爾和蘇蘇的腰間,解釋道:到深海去,葫蘆必須各自隨身帶著,萬一有什麼意外,這點水足夠你們7天的飲用,有這7天的時間,我們肯定能找到你們了。葫蘆裏的水喝完後可以做浮球用,四只空葫蘆足以讓你浮在水面上。

謝謝,你想得真周到。他低下頭看看自己,不禁莞爾。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腰裏圍著四只碩大的葫蘆,這副打份夠滑稽的。蘇蘇也已經把葫蘆綁好,襯著她一頭亂糟糟的長發,更顯得野性。索朗月再次請他們登船,不過這條船渾身光溜溜的,既沒有舷梯也沒有扶手,很難攀登。腰裏的四只葫蘆更影響了動作的靈活,盡管有傑克曼和約翰的幫忙,他還是幾次滑了下來。

戈戈一直安靜地待著,它的大腦袋不能扭過來看,但它能感覺到身後發生的事,小眼睛一直不解地向後邊斜睨著:萬眾敬仰的雷齊阿約怎麼這麼笨呢。拉姆斯菲爾臉龐發燒,這個小小的困難足以向海豚人暴露他在海洋生活中的無能。還是索朗月最先想到解決的辦法,她遊到戈戈前邊,急促地吱吱著,戈戈聽懂了,忙把自己的身體向水下潛去,拉姆斯菲爾和蘇蘇輕易地遊過去,站在它背上,用手攀住它近兩米高的背鰭。

戈戈的身體又上浮一些,現在,兩人的身體基本在水面之上,只有腳踝浸在水裏。索朗月說:好,咱們出發吧。傑克曼,安妮,約翰,再見。

安妮說:再見。蘇蘇,照顧好雷齊阿約,他畢竟是陸生人。

蘇蘇對媽媽的囑咐簡直不以為然,快活地說:那還用說嗎?他是我的丈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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