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定國有些埋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們怎麼搞的,沒點組織性紀律性,沒請示一下就擅自把它給放跑了!」
「關於這件事,曾老師有幾句話想帶給族長,我們這些小字輩不便說什麼。」彼得和尚給他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
韋定國扶了扶玳瑁腿的黑框眼鏡,背著手慢慢踱到樓梯口,長歎一聲:「族長如今情況卻不太好……」
彼得和尚一驚:「怎麼?」
韋定國道:「自從我哥被我那不成器的侄子打成重傷,就一直狀況不佳,這你也是知道的。這幾年病情愈發嚴重,又不肯去省裏的醫院治療。前一陣被秦宜的事情一刺激,如今……咳。」
彼得和尚不動聲色,韋定國又道:「我這幾年來一直忙著搞咱們外村的古鎮旅遊開發項目,族裏的事也沒怎麼幫上忙。現在青蓮筆已經現世,這個節骨眼上正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我哥若是有什麼不測,韋家群龍無首……唉。」他見彼得和尚一直不吭聲,立刻換了一個話題:「你是打算先歇一下,還是立刻去見族長?」
「多謝定國叔關心,我先去見族長吧。」
「也對,正事要緊,我馬上安排車。咱們叔侄倆回頭再慢慢敘舊。」韋定國說。兩個人邊說邊走,來到村委會門口,並肩站定。韋定國掏出手機交代了幾句,忽然沒來由地對彼得和尚說道:「你現在也三十多了吧?」
彼得和尚糾正道:「小僧二十三歲剃度,如今已經過了六載,是二十九歲,還沒到三十呢。」韋定國呵呵一笑:「你這次回來,恰好能趕上筆靈歸宗,怎麼樣?要不要也去試試?」彼得和尚眉毛一揚,摩挲著佛珠,似是心裏有什麼被觸動了。
筆靈歸宗是韋家五年一度的大事。每隔五年,韋家就會遴選出這一輩中才學、人品、能力俱優的族人,允許他們進入藏筆閣,同時暫時解放閣中所收藏的筆靈。如果有人天資夠高,又足夠幸運,就有機會被筆靈選中,不光實力能一躍數級,而且從此成為筆塚吏,地位卓然。
這些人選的年紀一般都限於十五至三十歲,由族內老一輩推薦。彼得和尚今年二十九歲,這已是他最後的機會,聽韋定國的口氣,似乎是有意推薦他參加。
彼得和尚淡定地雙手合十,微鞠一躬道:「小僧已經遁入空門,這等好機會,還是讓給少年才俊吧。」
「賢侄你不必過謙,這一輩中,你本來就是最有前途的,若非出了那樣的事……嗯,現在既然回來了,就不要錯過。人選方面,組織上也會考慮的。」
「Well……」彼得和尚只是嚅動一下嘴唇,最終還是搖頭微笑,沉默不語。韋定國皺了皺眉頭,沒再說什麼。兩個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一輛純白色的途勝開了過來,停到兩人身邊。司機從裏面探頭出來,恭敬地叫了一聲:「韋村長。」韋定國拉開車門,讓彼得和尚上去,然後對司機說:「內莊,祠堂。」司機心領神會地點點頭。
彼得和尚坐在車裏,他看到後視鏡裏的韋定國又舉起了手機,心裏不禁一陣歎息,這位叔父,總是如此。
途勝發出一陣轟鳴,在韋莊的小巷子裏七轉八轉,開了約莫十分鐘,繞到了韋莊的後面。原本的石條路逐漸變成土路,視野也變得狹窄起來,像是鑽進莊子後面的山裏,四周都被翠綠色的密林遮掩。
韋莊實際上分為內、外兩重。外村住的多是韋氏分家,也有外地來的散戶。從外村進山以後,還要轉過幾道彎,才進入韋氏的內莊。這裏才是韋氏一族的核心,筆靈和關於筆塚的諸多秘密亦收藏於此,只有宗家和族內長老才被允許居住。內莊被一圈清澈見底的溪水所環繞,只有一座竹橋與外界連接。
車子開到橋前,就停住了。彼得和尚下了車,走過竹橋。一踏入內莊,他陡然覺得一股靈氣從地面拔地而起,從腳底瞬間傳遍全身,讓自己一個激靈。
村子裏很安靜,幾十間高大瓦房連成一片,卻絲毫不顯得擁擠窒澀。他最先看到的就是村口那座氣宇軒昂的韋氏祠堂。祠堂門庭正中寫著三個正楷大字「扶陽堂」。旁邊是一副對聯:「張膽諫上、白首題台」,上聯典故用的是韋思謙,下聯就是這一脈韋氏的先祖韋誕。對聯陰刻石內,鐵鉤銀劃,曆經數世仍舊清晰可見。
遠處風聲帶來隱約的朗誦之聲,彼得和尚聽到,唇邊露出不易覺察的笑容,仿佛回到自己少年時代。在都市裏最近才興盛起來的私塾,韋莊已經留存了幾十年。筆靈是至性至學,才情之縱,所以為了能駕馭筆靈,這些詩書禮樂之類的修為必不可少。
前些年村子裏建了小學,孩子們就在每天下課後再聚集到祠堂裏繼續讀書。不過韋莊的私塾不限於讀經,閱讀範圍卻廣泛得多,從《詩經》、《楚辭》到唐詩、宋詞,乃至《搜神記》、《酉陽雜俎》之類閑書,甚至還有撫琴、舞劍、圍棋等科目。筆靈秉性各有不同,既有青蓮筆這樣喜歡飄逸之才的,也有淩雲筆那種偏好剛猛之輩的,所以韋莊廣種薄收,培養不同類型人才,以適應於不同的筆靈。
彼得和尚舉步前行,祠堂前的幾名族人事先知道他要來,也不上前搭訕,只是朝祠堂入口指了指。祠堂內堂正殿供著筆塚主人的那幅舊畫,與羅中夏在韋勢然家裏看到的一般無二;旁邊立著一塊古青石制牌位,上書「先祖韋公諱誕之靈位」。抬頭可見一塊暗金橫匾,上有「韋氏宗祠」四字,凜然有威。
彼得和尚一進門檻,立刻跪拜在地,沖著舊畫靈位磕了三個頭。他磕完第三個,還未及抬頭,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淳厚安穩的聲音:「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彼得和尚從容起身,拍了拍身上塵土,雙手合十,望著眼前之人,「阿彌陀佛,施主別來無恙?」
准確地說,眼前是二人一車:一個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輪椅上,右手還在輸著液,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從眉心劃下,直接連到脖頸下。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個人的蒼老並非因為年紀,而是長時間被病痛折磨所致。他的身後還有一名穿著護士服的少女,她一手握著輪椅把手,一手還扶著吊瓶的架子。
這位老人與彼得和尚四目相對,兩個人一時都陷入了沉默,祠堂裏安靜到幾乎可以聽到輸液管中滴藥的聲音。
「隨我來。」老人威嚴地說。他的聲音異常洪亮,和身體狀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少女推著老人轉身朝祠堂後院走去,彼得和尚緊隨其後,鏡片後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平靜,平靜得有些不同尋常。
他們來到一間清雅的小隔間,這間小屋裏只擺了兩把檀香方椅和一面空空如也的書架。少女把輪椅擺正,恰好這時吊瓶也空了。於是她拔掉針頭,細心地用一片膠布貼在針口,然後抬起吊瓶架,沖彼得和尚鞠了一躬,臨出門前還不忘把門給帶上。
此時屋子裏只剩下他們兩個。老人顫巍巍伸出手來,「此地沒有旁人,你盡可以說了。」
彼得和尚躬身一拜,「是的,父親。」
第二章 山東豪吏有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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