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唄,有什麼可不要的呢?艾西點點頭。「按照常理來說,人人都喜歡遺產吧,即使這遺產的附加條款有點詭異。不過,正常人也不會說死就死,說殘就殘的吧?只要我能正常地活著,我就可以拿到房產、現金或者咖啡廳,何樂而不為呢?再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可是千古不變的真理。所以,他們都沒有理由拒絕接受這份贈予。」
古德曼呷了口水,穩了穩情緒:「然而,這兩個受益人,都可以稱之為怪人。首先,委托人死亡或者失蹤的消息一傳到他們的耳朵裏,倆人都很是悲痛,竟然……」「等等!」艾西忍不住了,插嘴說,「好人先生,您剛才說的是普通話嗎?」艾西很激動,也顧不上客氣了,連珠炮一般地追問道:「什麼叫作死亡或失蹤?人要麼就是死了,要麼就是失蹤了,當然失蹤也有可能是死了。不過對於您這樣一位法律專業人士來說,這兩個字眼不能混為一談吧?如果委托人死了,那他就是死了;如果失蹤就是失蹤,為什麼會說死亡或是失蹤呢?」「因為我實在是不知道啊!」古德曼苦笑了一下,「這麼說吧,就在這兩份遺囑生效的當天,委托人跳樓自殺了,還好是自殺未遂。但是從那之後,他便蹤跡皆無。你說,這到底算是死亡還是失蹤呢?」「算是失蹤吧。從某個時間節點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理應算是失蹤。」「是的。」「那麼,這些財產贈予手續是什麼時候辦的呢?」「自殺未遂之後的一個月。」「一個月?」「是的。這是按照委托人的要求。你忘了嗎?剛才的遺囑上面也寫了,是否失蹤是由我來作出評判的。當然,我的這個標准遵照的是委托人的吩咐。委托人曾說,如果他某一周周末沒給我打電話確認,那麼就可以認為他失蹤了。從這一天開始計算,一個月內他仍然沒和我聯系,則開始處理遺囑事宜。」「難道,他每周都給你打電話,直到他失蹤之前,從來沒有忘記過?」「是的,他從來沒有忘記過!他不會忘記任何事情!」古德曼的眼神忽然變得很懇切,臉上籠罩了一股神聖的氣息,那似乎是狂熱的信徒才會有的表情。「……」艾西沉默了。
他沉默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委托人肯定是個瘋子!遺囑寫得如此扭曲就已經夠新鮮的了,更不要說他居然會把自己的失蹤與否交由律師來評判,實在是不可思議。假如,只是假如而已,古德曼先生有心侵吞財產的話,自己擬定一個失蹤時間不就得了嗎?當然,這只是說說而已,現實中也不大可能。
不過,一個更惡毒的想法忽然湧進了艾西的腦子。等一等,之前竟然被忽略掉了——既然所有的東西都是由律師一手來判定的,那他豈不是輕易可以從中作假嗎?
可能性一:委托人失蹤之後,律師夥同其中一位受益人,來侵吞另一人的財產。當然這個還有點麻煩,其實也用不著殺人,制造一場車禍就可以了。隨後,律師可以和受益人對半分成。
可能性二:這比可能性一更簡單、更直接,也能獲得更大的利益。委托人失蹤之後,律師自己找到兩個人來假扮受益人,隨後拆分利益,這就更方便了。
惡毒的可能性其實還有更多,艾西不願意想下去了。他狐疑地看了律師兩眼,沒說什麼。「小艾,」古德曼再次洞悉了他的想法,「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實際上那是不可能的!」「為什麼?」「因為我不敢!」古德曼把杯子重重地墩在桌面上,裏面的咖啡灑了一些出來。
不敢?
這個神秘的委托人,到底是誰?
兩人陷入了僵局,各自沉默了一會兒。這次,古德曼又掏出一張紙,沒說話,遞給了艾西。
艾西拿過來只看了一眼,便驚慌失措起來。
這一次的受益人,正是坐在自己對面的古德曼律師!……
一刻鐘的工夫,艾西的面前出現了三份遺囑。前兩份的受益人分別是唐彼得和麥濤,而第三份遺囑的受益人竟然就是坐在自己對面的古德曼律師。
這份遺囑在常人眼裏看來仍然很扭曲,不過有了之前的心理准備,艾西的心裏總算是平靜了一些。「第一條:我死之後,或在我失蹤之後一個月,古德曼先生須按照我的要求處理我的兩份委托。如處理恰當,即保證唐彼得和麥濤均合法地得到了他們的權益,則古德曼律師可獲得我的財產贈予,其價值等同於我剩餘的所有財產。」「第二條:所有財產的價值相當於剔除我的房產、咖啡廳和一百萬元整的現金之後所剩下的其他。注意,房產包含當時房子裏所有的家具、電器和財物;咖啡廳包含當時咖啡廳所有的家具、電器和財物。另外,剩餘財產中還應抽出辦理唐彼得和麥濤繼承手續時所需要的一切費用,如公證費、稅費等,之後剩餘的全部資產才可由古德曼律師獲得,總計折合人民幣約一百八十萬元。」「第三條:如唐彼得和麥濤中有一人出現我所謂的死亡、失蹤、入獄、喪失生活自理能力或工作能力等情況,古德曼律師必須按照我的要求及之前兩份協議中的第二條,將我的財產合理移交給另一位健康的受益人。本條作為古德曼獲取我財產的補充條件,如無法確保其他受益人的利益,則古德曼放棄或退還我的遺產,總計約一百八十萬元。」
之後的數條又開始變得沒意義了,都是一些具體操作內容。……
艾西看完了,他徹徹底底地啞口無言了。
他有一種被人盯著後背、脊背溝裏一直冒著寒氣的感覺。
這東西不能叫作遺囑,這東西是在赤裸裸地玩人!委托人把一切都算計好了——先是唐彼得和麥濤,後是古德曼。天哪!誰知道古德曼的背後會不會還有一個律師或者機構在監控著他的行動?
每一個人的利益都與其他人息息相關。在人人都貪婪的情況下,其實誰也得不到好處。
也許唐彼得想幹掉麥濤,也許麥濤也抱著同樣的打算,然而對於古德曼來說,如果想讓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他應同時牽制兩人,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從而讓自己順順當當地繼承那一筆巨款。倘若中間出了任何岔子,局面變得不可控了,那麼他也免不了要受到牽連,丟掉自己應得的那一份。更何況,背後或許潛藏著其他律師或機構,也許一直都在盯緊著他。
第三份遺囑最精妙的地方在於「退還」這個字眼!什麼叫作退還?既然遺囑是在艾蓮死了或失蹤之後才生效的,那麼要退還給誰?當然不可能是艾蓮自己了。簡單地說,不是退還,而是索要。假如古德曼沒有按規矩辦事,藏在背後的機構也許就會現身了。
這是一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且你還不知道到底有沒有黃雀的恐懼感。古德曼律師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怎麼樣,小艾,你現在應該能想象我的困惑了吧?」「不能呀!」小艾忽然開心地笑了,他的嘴巴很小,笑的時候也咧不開,「說實話,我應該恭喜您呢,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拿到一百八十萬元的贈予!即使對您來說,這也不是筆小數目吧?」
這一問恰好戳到了古德曼的痛處,好人先生的感受可不算太好。他歎了口氣,說:「別提了,我根本沒拿到那筆錢!」「怎麼?」「看看第一條所寫的吧,只有在唐彼得和麥濤均受益的情況下,我才可以拿到錢。」「這有什麼問題嗎?難道他倆不想要這遺產?!」這話是怎麼從嘴巴裏冒出來的,艾西自己都不知道。太不可思議了,有這樣的傻子嗎?「呵呵,本來我之前正要說起這事,被你給打斷了,好吧,我接著說。咱們先來算一筆賬。唐彼得繼承咖啡廳的話,據我的了解,不管他是怎麼報稅的,咖啡廳一年的利潤至少超過五十萬。如果唐彼得能保持咖啡廳的正常運轉,幾年的時間他就可以輕松賺到數百萬。再看看麥濤,今年政府開始調控房價,二手房不好賣。不過房產畢竟是房產,這東西總能升值的!即便把增值去掉,這處房產最保守的估價也要一百二十萬左右,再加上一百萬的贈款,麥濤共計獲得約二百二十萬。然後是我,委托人所謂的剩餘資產一百八十萬,那是最保守的估計,而且不包括其他值錢物品的變賣所得,因此我的收益應該也有兩百萬。從這一點上看來,委托人下了一番工夫,將財產基本上平均分配了。「然而,我也搞不懂是什麼理由,唐彼得、麥濤與委托人非親非故,卻拿到這樣大的一筆贈予,應該說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可是兩人似乎並不動心。唐彼得還好一點,我死勸活勸,終於算是簽了字,接手了咖啡廳。麥濤則不同,無論如何,他只同意接受一百萬的現金,死活也不肯要房子。最麻煩的是,他現在還要退還現金。」……
天底下還真有不開眼的大傻子!「會不會是……」小艾揣測道,「委托人的家屬威脅過他們?」「不可能,委托人沒有家屬了!他的父母早死,他自己既沒結婚又沒孩子,遠房的親戚倒是有幾個,也沒什麼聯系。」「那……」「說起這個,就很蹊蹺了。我多次找過麥濤,他只同意接受一百萬的贈款。我想了想,反正也沒法子,希望他有一天可以回心轉意。隨後我也關注了一下麥濤的行動,發現他經常會去一家療養院。我有一次跟去了,發現委托人竟然住在療養院裏。也就是說,他自殺未遂之後,就住進去了。麥濤是定期在和他見面,並將一百萬裏面的一部分花在療養費上了。可是後來我聽說委托人從療養院裏逃走了,從那一天開始麥濤就不斷地找我,要求退還剩下的現金。這我當然不能同意,因為委托書上沒寫這一條。既然委托書上沒有,那麼按照法律規定,這錢就是麥濤自己的了。麥濤愛給誰給誰,愛買什麼買什麼,但是不能還給我,因為我並不是這筆錢的主人。並且,由於他遲遲不肯接受房子,他這邊的遺囑就沒有全部生效,所以我也不能拿到那一百八十萬。」
簡單嗎?
艾西感到莫名其妙,同時也不免對這個神秘的委托人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出於什麼目的,才會作出這樣扭曲的決定呢?
律師的講述中,多次出現了模棱兩可的描述。自殺未遂——住進療養院——定期和某一受益人見面——從療養院逃走——還活著但是並不追回遺產……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整個遺產的繼承也相當詭異。
從邏輯角度來看:兩個受益人均受益,古德曼得到一百八十萬,但是古德曼根本不敢花,因為未來不確定的事情太多。如果唐彼得出現意外,並且麥濤無法繼承,或者反過來,古德曼都必須把一百八十萬如數奉還。唯一的好處在於,在退還一百八十萬的時候,不用考慮通貨膨脹。也就是說,他退還的時間越晚,就越有優勢。同理,他繼承的時間越晚,他就越吃虧!
所以,委托人幾乎設計好了未來日子裏受益人的行動方式。受益人一——唐彼得: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唐彼得都算是撿到了個金飯碗。每年入賬五十萬,且不說咖啡廳能不能經營得越來越好,即使營業額小幅下降,這也是收益很好的買賣了。在這種情況下,唐彼得有必要去侵吞麥濤的房產嗎?完全沒有。因為就靠著咖啡廳,幾年之內,他也可以買更好的房子了。受益人二——麥濤:麥濤看起來更奇怪。他接受了一百萬,但主要花在委托人的治療上,並且不願意擁有剩下的錢。不管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反正此人的人品應該靠得住,至少不會想去侵吞唐彼得的財產。為什麼他不要房子?這倒是個未解之謎。不過也許他自己也很有錢,所以覺得不需要吧,眼下只能這麼理解了。受益人三——古德曼律師:嚴格地說,律師的立場是最難受的。當然了,他也是最容易搞些小貓兒膩的。可是,委托人把這些也都算計好了,如果古德曼想夥同唐彼得侵占麥濤的財產,唐彼得是不會同意的。唐彼得自己已經得到了許多,幹嗎還冒著風險去拿另外一半呢?反過來也是一樣,麥濤同樣不會冒險。如果兩個人都不冒險的話,古德曼也可以順理成章地拿到錢,這屬於皆大歡喜。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古德曼比其他人更害怕繼承出亂子。然而現在已經有了一個小小的亂子——麥濤不想要房產。也許以後會出更大的亂子吧?艾西真替律師感到為難。關於遺囑的事情,折騰了大半天,艾西總算是明白了。雖然委托人的身份還很神秘,不過他也不打算多想。和自己有什麼關系呢?想破了腦袋,也拿不到一分錢。想到這裏,艾西逐漸也明白了古德曼律師的想法——這樣頭疼的問題,其實他也是無可奈何。估計是這件事壓在心底的時間太長了吧,律師也打算找個人聊聊天,發泄一下,所以才找到了自己。
抱著這樣的想法,艾西的心裏反而輕鬆了許多。「依我看呢,」他很隨意地說道,「好人先生,你沒事就給麥濤打打電話,總有一天他會回心轉意的。白送的東西,誰不要呢?也許他是覺得這房子有點晦氣吧,或者擔心睹物思人,不願意老想起委托人來,所以暫時不想要而已。時間長了,他慢慢會想通的。」這番話沒什麼營養沒什麼味道,不過也算得上實事求是了。不料律師並沒有接過話茬,他似乎在盤算著其他的事。艾西討了個沒趣,只好自顧自地繼續喝水。
水,從一開始的蘇打水很快升級成了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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