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了下來,喉嚨有點哽塞。這時能哭一場是最好的事,可是我哭不出來。
接著講。馮教授的聲音充滿鼓勵。我知道這是醫生和教授們慣用的伎倆,接著講,接著講,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傾聽者,決不和你爭辯。從大二起就選修了馮教授的心理學課程,沒想到自己卻坐到了這講述者的椅子上。沒辦法,我的頭腦裏雲遮霧障似的。
你恐高嗎?在長久的沉默後馮教授終於提問道。
是的,我恐高。在樓台上或旅遊區的懸崖上,我不只一次地向下俯望過。我怕,但越怕越忍不住要俯看。我的腳甚至有要往前走的沖動。終於有一次,我半夜起床後,從宿舍樓的窗口跳了下去。
這是你的夢,對不對?馮教授緩緩地說,你醒來後發現自己還睡在床上,你活動了一下腿腳,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懷疑,你認為自己是亡靈顯形,這是一種對死亡的妄想。現在我想讓你回憶一下,你第一次產生這種幻覺是在什麼時候?
我知道馮教授要讓我回憶童年了。這是弗洛伊德創立的精神分析法,童年仿佛是江河的源頭,由於遙遠,我已記不清多少事了。馮教授說給我這樣的人作精神分析特別困難,因為我懂一些專業知識,所以常常會在交流中產生對抗。
能把那道門關上嗎?我在回憶過去時走了神,因為那道敞開著的側門一直讓我心慌意亂。馮教授的咨詢室設在學校實驗樓裏,是一個套間,側門連著的大概是一間書房吧。
你有不安全感。馮教授說,鍛煉一下自己,從接受開著的房門開始。
可是,要對洞開的房門心安理得,我做不到。我住學生宿舍609室,同屋的女生都知道進出時隨手關門,誰不這樣做會讓我惱怒。在小妮家做家教時我計算了一下,這家裏一共有七個門,兩個臥室還有書房、廚房、衛生間和前後陽台。我進入這家庭後,總要將各處的房門都關上。小妮的母親發現了我的習慣,她說,‧是個喜歡安靜的女孩。
我其實是害怕,害怕什麼我不知道。很多意想不到的事物都是從門口出現,我想這絕不是我一個人的感受。
這個下午,我在心理咨詢室裏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時光。馮教授雖已年過半百,但他高大有力、自信、寬厚,他像拯救溺水者一樣想將我從水中救起來。臨走時他還是那句話,今天談得很好,下周同一時間你再來。他講過一個法國的精神分析學家對一個女病人跟蹤治療了三十年,這些教授們的執著讓我不寒而栗。
走出樓外,夏日強烈的陽光讓我有瞬間的暈眩感。校園裏很安靜,樹木蔥綠茂盛。我拿出手機開了機,發現手機一直關著,想來這短信已發來好一會兒了。
是小妮發來的信息,她說今天是周末了,你怎麼還不回家來?我媽媽准備了好吃的晚餐等你。
我的心裏熱了一下。回家,晚餐,似乎是兒時聽見的呼喚了。為小妮做家教雖說時間不長,但大家真的有了家人的感覺。我的生命中幾乎沒有母親的記憶,她在我很小的時候便跳樓自殺了,據說是患了抑鬱症。父親從此漂泊於世,我幾年才能見上他一面。我是在鄉下的外婆身邊長大的。一直到進大學,都是外婆和舅舅一家供養我。當然,他們拼盡全力也只能將我送進大學校門,接下來的學費和生活費便靠我自己打工解決了。三年來我做過各種各樣的事,其中的酸甜苦辣不說也罷。
回到女生寢室,只有薇薇坐在電腦前上網,她回頭望了我一眼說,上街去了?我不置可否。去馮教授那裏做心理咨詢是件保密的事,我怕同學們知道後另眼看我。我住的609室共有四個女生,除薇薇近日正在網上找打工的地方外,小咪和小熊都是屬於不用為經濟操心的那一類。具體說來,小咪有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相好,很有錢的;小熊的父母就是有錢人,如果有同學找她借錢,幾百元隨時都能掏得出來。
我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便要出門,薇薇羨慕地說,你這次家教找得真不錯,以後有合適的顧主替我介紹一個。薇薇也真是運氣不好,找了兩次推銷工作和一次家教,都因回避男人的性騷攏而提前中斷了。我想有機會一定得幫助她。
輾轉了兩路公交車來到小妮家時,卻意外地遇到她家裏無人,我反複按門鈴,屋裏沒有任何動靜。
我在門外的樓梯上坐下來,腦子裏有點亂。這一切是真的嗎?小妮、小妮的媽媽何姨、還有我自己,我們中間至少有一個人不真實,她是鬼魂,是幻覺。我拿出手機找小妮發給我的短信,沒有了!是我剛才看後隨手刪掉了還是就從沒有過信息,我一下子無法判斷。
此時是下午六點一刻,外面是夕陽暮色,樓道裏卻已經昏暗下來。有人上樓,腳步很沉,向著我所在的六樓盤旋而上。我想這一定是住在七樓的那個畫家了。我和他僅有過點頭之交,從沒去過他家裏,但我總覺得他屋裏有一幅裸背女人的肖像畫,這是怎麼回事?也許我去過他家,什麼時候?前世。
走上樓來的是何姨。她一邊開門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小妮的爸爸突然要見她,我不放心,便送她過去,讓她吃了晚飯便立即回來。何姨對小妮的爸爸一直抱有莫名的警惕,在她平時的談話中我常能感覺到。
和何姨一起用晚餐,她問起小妮的學習情況,我說挺好,尤其是英語和語文進步很大。何姨舒了口氣說,這樣就好,快到高三了,一定得讓她考上一所重點大學才行。何姨不停地給我夾菜,仿佛是對我做家教的認可。
何姨年輕時是專業舞蹈演員,現在雖已四十多歲了,可從她筆直的腿和舒展的肩膀上還能看出早年的影子。只是舊時的歌舞團早已解體,何姨一直處於半失業狀態。為了生計,她現在一家建材公司搞銷售。我很難理解一個與藝術為伍的人,怎麼可能與鋼筋水泥磚頭瓦塊打起交道來。
小妮是晚上九點多回家的。她進門後便抱住我在我臉上親了一下,連聲說‧姐對不起你了,都怪我老爸讓我去吃晚飯,說是幾個月沒見我了,假惺惺地讓人討厭,我只得敷衍了事。
小妮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孩,熱情起來像團火,狠勁上來時也不饒人。我陪著她在書房裏複習功課,書房裏有一張鋼絲床,是我每周周六、周日兩天的臨時住處。夜裏十一點,小妮合上書本伸了一個懶腰說,到此為止吧,都快變成機器人了。我同情地點點頭。想起自己高考前那段非人的折磨,知道小妮現在是身心俱疲。
可是,小妮卻並不急於回她的臥室去。她望著我小聲說,‧姐你今晚陪我睡好嗎?
我心裏有個什麼地方觸動了一下。和小妮睡在一起,她發現我身上冰涼。這事情真的發生過嗎?馮教授說那是我的一種妄想、一種幻覺。然而,小妮今夜卻真的提出這要求了。
為什麼?我問小妮,她說她要給我講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她不敢一個人睡在房間裏了。
走出書房,何姨的房間門緊閉,想來已經睡下了。我和小妮簡單地沖了澡,然後蜷縮在她柔軟的大床上。床頭有一些絨毛玩具,非常卡通的樣子。
‧姐,你相信有鬼嗎?小妮突然問道。我知道她要開始講她所遇見的可怕事件了。
我並不正面回答她,只是說,只有真正遇見過鬼的人才能回答這個問題。
我就遇見鬼了!小妮一邊說一邊抱著我。那事件還沒開講,驚恐的寒氣已讓她微微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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