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老苗被老鐘收羅到帳下跟隨他南征北戰,直到他成家也有了自己的兒子。兒子也學了他的全套本事,就在老苗滿心希望他兒子能夠考個著名大學的考古專業,把自己家的名聲由野路子轉向朝堂理論的時候,最令他一生慘痛的事情發生了,他十四歲的兒子在隨他一起巡陵的時候被「活悶屍」咬傷了!
已經是淩晨三點了,我睜著眼躺在床上,眼前還晃動著老苗那張悲苦的臉。就在他喝下最後一瓶啤酒的那一刻,這個仿佛石雕的漢子就在深夜的街頭小攤失聲痛哭,他用嘶啞的聲音幾乎不成調的語言向我哭訴著失子之痛。我目瞪口呆地盯著這個似乎永遠不會失態的男人,從沒想到在他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下掩蓋著這麼一段痛苦的往事,一時間也無言去安慰,就任這個平常不苟言笑的漢子痛快地哭了一場。
老苗的兒子比我整整大了十歲,那是他一生最鐘愛的作品。得到這個兒子的時候,老苗已經正式加入了老鐘的考古隊,在發現中原古墓群後移居新鄭,配合老鐘一起做古墓的保護和研究工作。
老來得子並沒有讓老苗對兒子肆意地溺愛,相反卻超乎尋常的對兒子嚴格要求。他的兒子似乎聰敏地帶了點邪氣,天才這個稱號似乎就是為這個孩子准備的,十四歲上高二以後隨著父親的工作轉移來到了新鄭一中,在聽說來了個特別「各色」的年輕學生以後,學校對他進行了全方位測試。測試結束以後,一位曾經在三年裏帶出五個清華三個複旦的班主任直接找到老苗說:「讓孩子玩吧,大學他可以挑著上,可別把孩子給累傷了。」老苗那個激動啊,對兒子說咱一定要上最好的學校的考古專業,像你鐘伯伯一樣。小苗同志一向對老子敬畏有加,拍著胸脯保證說一定做到。老苗心裏美啊,晚上多喝了兩盅,結果就在兒子的軟磨硬蹭下答應了他跟著一起巡陵的要求,老苗至今仍然對那晚的一時沖動而後悔不已。
當時,國家還沒有像現在這樣花大力氣投入保護文物,除了老鐘這樣的專業考古隊依舊孜孜不倦地在守護著地下寶藏,其他人都還不大重視對古墓的保護。改革之初,許多人開放了思想,一夜暴富的神話比比皆是,在流傳甚廣的發家口號中就有一句叫做:「要想富,挖古墓,一夜成個萬元戶。」有的人運氣好,挖開的是漢唐普通官員的淨墓,刨個漢磚唐瓦之類的東西一下子就發達了,可是有的人卻誤打誤撞進戰國時代的王陵裏,前景就不那麼妙了。
那天晚上,老苗還以為這一夜會像其他的晚上一樣在幾個已確定的大墓一溜達,然後心滿意足地帶著兒子回去睡覺。但是就在巡邏完畢以後,兒子還不依不饒地要多轉會兒,老苗一時興起說,我帶你去幾個還沒確定身份的大墓轉轉吧,那幾個墓主似王非侯,但是卻跟王公的墓葬級別是一樣的,很有講頭。其實,整個墓地也只是在理論推測中,並沒有真正確定位置和墓主身份,但是老苗為了滿足兒子探險的心願就帶他去了。
老苗確實有了幾分醉意,晃著手電跟兒子講在這幾個還沒確定的墓穴周圍發現了很多占卜用的龜甲,上面的裂紋顯示曾經用來占卜過戰爭的結果和豐收的年景,只有古代的王公才能對戰爭進行占卜。墓主人的身份估計也是一位聲名顯赫的大人物。
就在老苗喋喋不休講述的時候,小苗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一雙黑亮的眼睛盯著他:「爸,前面有人!」
老苗一激靈,這才發現在前面不遠的地方隱隱有光在晃動,不由得皺皺眉,摸了一下腰間那支老鐘冒著犯紀律的風險配給他的武器。他示意兒子守在原地,然後自己悄悄地摸了過去。等來到有光的地方一看,大失所望,現場一片淩亂,只有幾根那個年代罕見的熒光棒留在那裏,顯然是一個盜墓以後遺留的現場。但是老苗卻奇怪地發現盜洞被一塊石板給掩蓋上了,而且石板下面還壓著一條繩子。在手電下仔細一看,原來石板是附近墳墓的墓碑,而那條呢絨繩子很顯然是盜墓賊捆著順著盜洞下人用的。這時小苗也解除了警備,小心翼翼地跟了過來,今晚對他來說似乎刺激得有點過頭了。
在釘住繩子一端之後,老苗父子倆齊心合力推開了石碑,剛拿手電一照,他們就大吃一驚:繩子的另一端竟然還有個人!
突然,手機鈴聲打斷了我的回憶,耳旁傳來老鐘熟悉的聲音:「小聶醒了!」我猛地愣了一下,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失望,突然意識到韓王陵墓的大門可能永遠朝我們關閉了。「也許,老苗想要進墓的想法再也沒辦法實現了吧。」我心裏為老苗暗自感歎。下意識看了一下表,從我離開醫院到現在已經六個小時了,按老中醫的話說,小聶現在醒過來就表示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了。
可是老鐘接下來的話卻又讓我心裏猛地一悸。「老苗是不是要你陪他進洞?他是不是又跟你講他兒子的事情了?他是不是說他兒子被活悶屍咬傷過?」
「你……你……你怎麼知道?」我不由得說話變得結巴起來。
「唉!」老鐘歎了口氣,「明天見面再說吧!」
掛掉電話後我一絲睡意也沒了,心裏還在想老鐘的話和老苗講的故事,老鐘似乎對老苗要說些什麼都了如指掌,而且似乎老苗不止一次對人說過這個事情,可是老鐘為什麼要大半夜告訴我小聶醒了呢?對他來說,我應該不是很重要才對,可老苗為什麼又偏偏拉著我要進墓去,而且竟然一反常態地哭訴一個近乎煽情的故事。真的糊塗了!
窗外月光皎潔,一如十幾年前老苗父子一起出動的那個夜晚。那個被遺棄在盜洞裏的人在拉上來之後依然昏迷不醒。經驗豐富的老苗一看便知,這是悶在墓裏的「活屍」。
傳說以前盜墓賊倆倆結伴,一個下盜洞掏,一個在地上接應,往往下墓的人有可能觸動機關或者放出守墓獸,這在行話裏叫「陷了」。遇到這種情況,盜墓賊就認為是驚擾了墓裏徘徊的陰魂,就要趕緊扔光身上帶的東西撤,如果要是依然貪圖墓裏的寶貝,往往兩個人都要倒黴,或死在機關丹毒之下或斃於毒氣濃煙之中,就算有幸逃脫也會被陰魂纏上,重的死於意外,輕的也絕後滅門。如果要逃脫這樣的命運,盜墓賊就必須活祭一個生命,也就是說留一個人在墓裏陪主人,這樣的傳說多少帶了點詛咒的意思。可是世間多是貪人,有的人舍命不舍財,一些陰毒的盜墓賊往往找一些不懂行的年輕人,誆騙他們下墓掏明器,自己在外面收明器,萬一中機關,就直接把洞口一封,把裏面掏明器的人做成「活悶屍」就算活祭了墓主。後來,好多盜墓賊就隨身帶著只綁著嘴的鵝,萬一「陷了」就救出同伴用鵝去替人活祭,很少有人悶「活屍」了。
老苗四處查看這座墓有沒有其他盜洞,他懷疑附近還有盜墓賊藏匿在這裏。他實在想不明白,怎麼現在還有人懂得盜墓賊這麼陰毒這麼傳統的規矩,看來這座大墓裏有他們志在必得的東西,而且他們為此不惜舍棄一個同伴。
就在這個時候,他兒子說:「快看,這是什麼?」他趕忙跑回來看,只見那個人臉色已經從蒼白變成了蠟黃,似乎有東西閃閃發亮,小苗輕輕用手碰了一下,一片片鱗片似的東西掉落下來。這時候,從這個人的鼻孔裏也顫巍巍地伸出來一根鼻毛,越長越長,似乎又不像鼻毛,這根鼻毛異乎尋常的粗大,頂端似乎是一個棒槌形的小圓球,用肉眼可以看得到的速度慢慢地生長出來。這個現象一下子吸引了准備回去通知人的老苗。就見那小圓球顫抖了兩下,「啪」地一聲張開一把小傘,竟然是一只蘑菇,菌蓋上竟然還有圖像,是一張臉,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不要!」老苗剛想阻止,小苗已經把那顆鼻孔裏的蘑菇掐在手裏,本來已經昏迷的「活悶屍」卻突然張開了眼睛,一口咬住了眼前的手腕。
當老苗講到這裏的時候,我突然明白為什麼老苗這次會這麼堅持要進陵墓了。
盡管老苗沒有講他兒子最後結果如何,但我知道在那個醫療水平不高的年代,小苗很有可能就……我實在是不敢想象當時的情景。聽完故事後,就打定主意,如果他要進大墓,我一定陪他。
第二天下午,我很囂張地在系主任的課上睡著了,剛下課,就有人推醒我說有輛警車在外面等我。一出門就看見老鐘那張圓胖臉,我鑽進車後的第一句話就是:「早上和中午飯都沒吃呢,找個地方吃飯去!」
等我掃蕩得差不多的時候,老鐘遞我一根煙,我剔著牙拒絕了:「還想多活兩年呢!」
老鐘說的第一句話差點沒讓我把牙簽紮進牙床裏。
他說:「其實,老苗並沒有結過婚!」
啊?聽到老鐘的話讓我大吃一驚,老苗沒有結婚,那老苗的兒子是怎麼來的?老苗那個活靈活現的故事難道是編的?老苗為什麼要這麼做?吃驚之餘我一連串拋出來好幾個問題。
「誰說沒結婚就不能有兒子了?老苗的兒子是『觀音娘娘』賜的!」老鐘的話讓我更吃驚了,我腦袋上的問號更大了:「觀音娘娘」賜的?我不是在聽神話故事吧?我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盯著這個一貫理性的男人,怎麼也難以相信這麼無稽的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你知道老苗為什麼顯得很冷僻嗎?」老鐘語氣平淡得近乎乏味。我看著他那布滿核桃紋的老臉,對他現在故意吊我胃口十分不滿。「還記得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嗎?還記得那個在日軍的生化審問手段下招出一切的那個小徒弟嗎?」老鐘突然扯開了話題,我有點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此刻他怎麼突然講起了這個。「老苗背負了一個太沉重的心債!」他東一榔頭西一斧子的講話作風已經讓我近乎抓狂。
突然,我想到了一點,驚詫地看著他:「你是說……」
「對,老苗的父親就是湘西老田那個下了軟蛋的小徒弟!」老鐘又陷入了回憶。
當年的故事早已經隨風而去,但是記憶卻依然清晰而血腥。老苗的父親作為湘西趕屍匠田佩山最小也是最疼愛的徒弟深得老田的真傳。但是,也是這個最疼愛的徒弟,卻導致了守護督軍祖陵的翻山客被倭寇血洗。就在老田組織第一次突襲倭寇的行動中,老苗的父親趕著屍體被指揮刀重重地劃了一刀,在求藥的時候被守候在藥鋪的偽軍抓回了據點,隨後沒有頂住倭寇白大褂的針劑,在迷糊中將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說了個遍。倭寇在得到了想要的情報,卻放回了老苗的父親,這個意外的做法,導致翻山客之間開始互相猜忌、生疑,最後互相提防。由於他們的分裂,最終被中井健郎帶人逼到了大墓深處,上演了一幕悲壯的守墓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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