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原罪之承諾

 周浩暉 作品,第21頁 / 共8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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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坦的河灘上矗著幾幢青灰色的新樓。樓體連成一片,顯得格外開闊。樓前則圍了一圈西式的鐵柵欄,走近了卻見柵欄入口處站了個四十來歲的門衛,身旁懸著牌匾:東山縣精神病院。

吳警長當先走在前頭,大咧咧地吩咐門衛把院長找來說話。門衛見他一身警服,也不敢怠慢,一溜小跑著把姓金的院長叫來了。我打眼一看,原來正是昨天早晨帶人抓走女孩的那個胖子。

吳警長擺出查案的架勢,要求與楚雲見面。金院長雖然有些不情願,但也無法拒絕,只好帶著我們進了院子,往樓群深處走去。

在行進的過程中,吳警長隨口問道:「病人現在情況怎麼樣?」

「還跟昨天一樣,什麼都不記得。」金院長頓了頓,又說,「她的病症和以前相比好像又有了新的變化。」

吳警長點點頭,表示認同。我想起這老頭說過楚雲以前也經常犯病,便忍不住問道:「她以前發病是什麼樣的?」

金院長道:「以前她一發病,總說自己是另外一個人,說得有模有樣的。不了解底細的人一聽,還以為是真的呢。這次發病,她雖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但卻沒說以前那套話。」

我又追問:「以前她怎麼說?」

金院長瞥了我一眼,似乎嫌我問題太多,不願再說。一旁的吳警長倒插話道:「她說自己不是楚雲,而是一個在大上海生活的女人,她還給自己編了個名字,叫葉夢詩。」

「葉夢詩……」我輕輕咀嚼著這個充滿了美感的名字,心中莫名蕩起一片溫柔的漣漪。

吳警長還在繼續往下說:「她從小就在峰安鎮長大的,什麼時候去過上海?不過她一發病,說起那話還真是有鼻子有眼的,就連口音也不一樣呢。」

「口音上有什麼變化?」

「楚雲正常說話都是本地口音的,但一發病之後,就會說北方的官語,真是中了邪了……」

「中邪只是民間的說法,在醫學上管這種病叫多重人格,是『精神分裂症』裏面比較嚴重的症狀。」金院長這會又過來賣弄他的學識,「你們別覺得奇怪,得這種病的人都是這樣的,一發病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而這個人完全是她自己在腦子裏幻想出來的。她既然把自己幻想成上海人,那當然不能再用本地口音說話,所以便說起了官語。」


  

我點頭暗想:淩沐風說得一口標准的官語,楚雲的官語應該就是從他那裏學來的吧?同時我又提出一個頗值得關心的問題:「那她發病的時候連筆跡也會變化嗎?」

「筆跡?」金院長翻了翻眼皮,似乎對這個問題沒什麼准備,不過他很快就組織好了一套說辭來應付我,「——筆跡變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要知道,發病的時候她就是另一個人。另一個人,懂嗎?她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記憶以及完全獨特的性格和行為方式。說得再徹底一點,她和發病前的那個人除了共享一套軀殼之外,已經沒有任何聯系了!」

「真有這麼奇怪的病?」我茫然搖著頭,顯出難以接受的表情。

吳警長咧咧嘴說:「我看不是什麼病,還是民間的說法准確——鬼上身。」

「什麼鬼上身?」金院長很不給面子地駁斥道,「迷信,無知!」

「我迷信?我無知?」吳警長鄙夷地「‧?」了一聲,反問對方,「楚雲犯病這麼多次了,哪一次是你們醫院給治好的?最後還不是要請孟婆子過來『喊魂』?」

金院長顯出尷尬的神色,看來是被戳到了痛處,他愣了片刻,這才又忿忿不平地辯解:「這種病都是有病因的,要想治療的話,首先得摸清病人的心結。可我每次詢問淩夫人的過往經歷,所有的人都忌諱不言。這叫我們做醫生的如何對症下藥?這位老婆婆每次『喊魂』都能成功,還不是因為她對淩夫人的心結了如指掌嗎?」

吳警長得勢饒人,他只「嘿嘿」幹笑了兩聲,無意再乘勝追擊。而我在一旁聽著這番對話,倒暗暗摸出些原委來。

這個精神病院是縣裏設立的,建在峰安鎮外圍,緊鄰著火車站,相對來說是個比較獨立的小世界。院裏的醫生護士也都不是本地人,對峰安鎮的風土民情自然不夠了解。這個金院長想治療楚雲的病症,但苦於不了解病根,便無從下手。倒是這個孟婆子每次出馬都能解決問題。而老太婆又是打著迷信的「喊魂」旗號,這叫他這個自詡為科學代表的現代醫生怎不難堪?


  

這一路邊走邊說,不知不覺間已在樓群裏穿梭了好一陣。這精神病院的縱深倒也不小,闖過了最前排的門臉樓,後面還有一個小院落。院落對面是一幢兩層高的矮樓,這幢矮樓就是重病號所在的院部了。

因為樓內看管的都是重症精神病患者,所以整幢矮樓的安防措施非常嚴密。進樓之後還要經過一扇有專人把守的鐵門才能真正到達病人區。那鐵門在我們身後吱嘎嘎地關閉,也隔斷了外面自由的空氣。我看著狹窄的走廊以及兩側如監號般排列的病房,心中陡升壓抑之感。

那些病房都帶著鐵柵條的房門,從走廊裏便可以看到房內的情形。卻見那些病人們的舉止形態千奇百怪:有人緊扒著門口的鐵條,嘴裏一直嘟囔囔的,但又聽不清在說些什麼;有人圍著房間的牆壁轉圈,來來回回的不厭其煩;有人面對著牆壁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像是個木頭樁子;還有一個女人孤零零站在房內,她一邊哼著搖籃曲一邊晃動著自己的身體,雙手則平舉在胸前,仿佛抱著個並不存在的嬰兒,這女人的頭發很長,隨著她身體晃動的節奏散落飄零,氣氛詭異之極。

但也有幾個病人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起來睡得正香。吳警長指著其中一個睡熟的家夥笑道:「要是病人都像他一樣就好了,你們的醫生護士便可以少了很多麻煩。」

金院長卻不以為然地搖著頭:「你以為這些睡覺的都是老實家夥?那你就錯了!這些人是最不老實的:要不就是有暴力傾向,要不就是整天打主意想要逃走,所以我們才給這些人吃了鎮定和安眠的藥物,讓他們多睡一會。」

吳警長「哦」了一聲,又對那家夥多看了幾眼,然後感慨道:「這樣的話,和活死人又有什麼區別?」

我也有同樣的感覺。一個人被剝奪了清醒的權力,整天昏昏而睡,這是多麼悲哀的事情?我忽然又想到:那女孩被抓來這裏,一定很想逃出去吧?那她會不會也遭受同樣的待遇?憂慮之下,我的目光便急匆匆向兩側的病房搜索過去,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不過這一溜直走到盡頭,也沒有看到那個女孩。我不免有些奇怪。旁邊的吳警長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小聲提醒我說:「楚雲不在樓下,她每次都是待在樓上的特護病房裏。」

果然,前頭帶路的金院長已經折身向著樓上走去。我們也跟著來到二樓,卻見樓梯口單獨設了一個護士站,有幾個女護士正坐著閑聊。看到我們上來了,她們連忙起身給院長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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