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篇

 玫瑰瘋狂者

 斯蒂芬 金 作品,第7頁 / 共1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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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耽擱了一會兒。由於不熟悉取款機上的巨大鍵盤,她無法准確地輸入密碼。當她完成了這一步驟以後,又不能決定需要取出多少錢。她輸入了7.5,小數點,0.0,手指懸在執行鍵的上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又將手縮了回來。如果他抓住她,毫無疑問會因為她的出走而毆打她。如果她膽敢偷他的信用卡……而且居然還敢使用,她一定會被打得半死不活地送進醫院(或者被他殺死,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她頭腦裏嘟噥著,實際上他會殺了你,羅西,如果你忘記了這一點,那你就是十足的大傻瓜)。難道她冒著那麼大的危險,只是為了區區75塊錢嗎?值得為它冒這樣大的風險嗎?

「不。」她輕輕地說著,又伸出手來。這一次,她輸入了3.5,0,小數點,00……之後,她又一次猶豫起來。她不十分肯定,當機器中的數字顯示到現金櫃台上時,多少錢是可以「現付」的,350元應該是相當大的一筆錢。他會為此非常氣憤。

她把手放在取消/重試鍵上,問自己,這又有什麼不同,無論如何他都會非常氣憤的,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夫人,您還打算待多長時間?」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只有喝杯咖啡的時間。」

「真抱歉!」她緊張得跳了起來。「不,我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她按了執行鍵,顯示器上出現「請稍等」的字樣。等待的時間雖然並不長,但已足夠讓她在大腦裏欣賞一幅生動的畫面:機器突然發出尖銳的報警聲,同時伴隨著生硬的機器聲音:「這個女人是小偷!這個女人是小偷!」

顯示器上沒有出現抓小偷的聲音,相反,顯示出了多謝光臨,祝她全天快樂之類的話,然後吐出十七張20元和一張10元票面的紙幣。羅西回避著身後那位年輕人的目光,對他神經質地微笑了一下,迅速返回了車中。

7


長途汽車總站是一座低矮寬敞的建築,外牆塗著普通的沙岩原色。這裏有各種各樣的汽車,不僅有大陸快運,還有拖運車、美國開拓者。東部幹線,一輛輛車頭深深地嵌入載貨碼頭,環繞著總站。羅西覺得它們就像是黃色的小胖豬在醜陋的媽媽身邊吃奶。

她站在入口處往裏面張望。長途汽車站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樣擁擠和可怕。十四年以來,她除了丈夫以及他偶爾帶回家吃飯的同事以外,幾乎沒有見到過任何人。她由此而得上了廣場恐怖症。因為現在只過了半個星期,節假日距現在也十分遙遠,因此這裏顯得不那麼擁擠。即使如此,她猜想至少也有好幾百人,他們在漫無目的地走動著,坐在老式的高背長凳上,玩著遊戲機,喝著盒裝咖啡,或者排隊買票。一個小孩吊在媽媽的胳膊上,腦袋向後仰著,他那副嚎啕大哭的樣子酷似用圓木雕刻在天花板上的迷途羔羊。擴音器像西西裏亞·蒂米爾聖經中的壯麗史詩般發出回聲,宣告著目的地:賓夕法尼亞的伊利,田納西的納士威爾,密西西比的傑克遜,佛羅裏達的邁阿密,科羅拉多的丹佛。

「嗨,這位女士,」一個疲倦的聲音說,「能幫我幾個錢嗎?」

她回頭看見一位面色蒼白的年輕人,長著一頭亂糟糟的黑發,坐在入口處旁邊,懷裏抱著一塊木板,上面寫著:無家可歸,患有艾滋病,請求幫助。

「你有零錢嗎?能幫幫我嗎?等我死後,你仍然能在撒蘭納克湖上開你的快艇。怎麼樣,幫我一把好嗎?」

突然間,她腦袋一陣眩暈,精神和心理都處於超載的邊緣。長途汽車站在她眼前變得像一座教堂那麼大,人們在通道裏走來走去,像海灘上可怕的潮汐運動。一個脖子上長滿贅肉的男人低著頭,在地板上拖動著一只肮髒不堪的旅行包,從她身邊艱難地走過。一只米老鼠玩具從旅行包上面露出腦袋,朝她溫和地笑著。擴音器用上帝般的聲音在宣布著,去奧馬哈的直達快車將在二十分鐘後從17號站台出發。


  

我不能這麼做。她突然想到。我不能生活在這種世界裏。這並不像找一只茶葉袋或者地板刷那麼簡單。盡管他在那扇門裏面毆打了我,可是那扇門畢竟把一切混亂和瘋狂都關在了外面。可是我再也回不到那扇門裏去了。

她心頭突然出現了童年時代主日學校課堂裏的生動形象。亞當和夏娃的身上裹著用來遮羞的樹葉,臉上帶著明顯的羞愧和痛苦,在鋪滿石子的小路上,赤腳走向既苦難重重又枯燥乏味的未來,他們的身後是鮮花盛開的伊甸園。一位長翅膀的天使站在緊閉的大門前,手上高舉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劍。

「你竟然敢這麼想!」她突然大喊了一聲。坐在門廊上的那個男人重重地彈了起來,差點兒摔掉手上的木板。「你竟敢如此!」

「上帝,請原諒!」他說,轉著眼珠,「如果你真想這樣說的話,那就請繼續說好了!」

「不,我……這不關你的事,是關於我自己的……」

她試圖對這個乞丐解釋自己。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荒謬可笑的舉止。她把一直捏在手心的兩美元零錢扔進那年輕人身邊的煙盒中,便匆忙消失在長途汽車站裏。

8


另一位長著英俊的有些不大可靠的面容,留著經過精心修剪的小胡子的年輕人坐在長途汽車站後邊,他正在玩一種她在電視上見過的遊戲。那是一種用三張墨西哥紙牌玩的賭博遊戲。


  

「女士,來找一找黑桃A好嗎?」他向她發出了邀請。

一只拳頭在她的腦海裏劃動著。她看見在第三只手指上戴著戒指,上面刻著服務,忠誠,公眾利益。

「不,謝謝。我沒有興趣。」她說。

他沒有對她構成威脅。那個坐在門口、拿著牌子、沒人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艾滋病的年輕人不是她的問題所在。那個脖子上長著贅肉。米老鼠從旅行包裏探出頭來的男人也不會給她帶來麻煩。她最嚴重的問題是她的姓名羅絲·丹尼爾斯——糾正一下,是羅西·麥克蘭登。這才是惟一令她頭疼的問題。

她走人中間的通道,在一只垃圾筒前停了下來。綠色垃圾筒的圓形外殼上刻著一句簡短的警句:不要亂扔!她打開皮包,取出信用卡,凝視了一會兒,然後將它塞進了垃圾箱頂部的活動蓋板裏面。她真舍不得扔掉它,但是她畢竟得到了解脫。如果她繼續帶著這張卡,它會變成一種無法抗拒的強烈誘惑。諾曼並不是一個愚蠢的家夥。他雖然非常野蠻,但他絕對不傻。他會沿著她留下的任何一點線索追蹤下去的。這一點她必須牢記心頭。

她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屏住呼吸,過了一兩秒鐘以後才吐了出來。她沒有過多地考慮,便走到了位於中心地帶的出入站監視器附近。其實她只須回頭看一眼,就會發現留小胡子的年輕人已經在垃圾筒裏翻了起來。他看見那位戴著遮陽鏡,系著紅色方巾的女人不知扔掉了什麼東西,她剛一離開垃圾筒,他就過去尋找起來。那東西看上去很像是一張信用卡,不過也許不是,你得仔細地觀察一下,這種事一般是不能亂猜的。有時人們還真能撞上好運,只是有時嗎?見鬼,這種事經常發生。他們不能毫無來由地送它一個幸運樂園的雅號。

9


西部地區的第二大城市離這兒只有250英裏遠,她感覺到距離仍不夠遠。她決定選擇最大的城市,也就是距此550英裏遠的那座城市。和這座城市一樣,它也是一座湖濱城市,不過它位於下一個時區內。大陸快運每隔半小時有一班車開往那座城市。她來到票務窗口,排在隊尾。她的心髒在胸腔裏猛烈地跳動,喉嚨眼裏幹燥得好像要冒火。她前邊那位先生買完票離開了窗口,這時她用手背按住嘴唇,把打嗝遲到嘴裏的咖啡強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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