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我們畢竟存在著。這可以說明一些問題。人類在這個資料巨庫裏發現的不僅僅是一個魔王。」
「也許是兩個。」
「也許其中一個就是解決之道,一服解毒劑。」不管是什麼,全知全能的魔王缺少了某種東西,犯了某種錯誤,「只要我們存在,哪怕存在一天,我們也要盡自己的全力,做點什麼。」幽靈彌漫開去,散入十幾個工作站,將一幅圖像顯示給自己的同伴。那是一條老舊的隧道,遠在人類的自動化機器的活動範圍之外,已經廢棄了五十億年時間,沒有空氣,沒有光。兩個人站在黑暗中,頭挨著頭,頭盔相觸。「看見了嗎?斯基阿納和阿尼在悄悄策劃。我們也能。」
同伴沒有回答,它和剛才一樣沮喪陰沉。人類在私下策劃,又如何?躲在暗角裏,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其實一言一行早已落人全知全能者的耳目,連他們腳底的沙塵都會將他們的秘密傳遞出去。
「我知道,我知道。但不管怎麼說,你和我存在著。本來這是不可能的,也許,我們合在一起,能夠化不可能為可能。」也許我們可以打擊這個剛剛在此地誕生的魔王。
一個心願,接著是一個決斷。兩個幽靈將自己的意識化為本地網絡上一片薄霧,只保留著最少一絲自覺。終於,有了一個計劃、一條計策——可是,除非它們能分別將信息傳入外面的世界,這個計劃終將毫無價值。還有時間嗎?
日子一天天過去,魔王在新的結構組織中成長起來。對它來說,每一個鐘頭都長於流逝的一切時間。現在,這個新生兒跟它突變進入鼎盛期只有不到一個小時了。到那時,再沒有什麼能夠阻擋它跨越星際的腳步。
稍後再處理這裏的人不遲。現在他們只是有點礙手礙腳,當然,也挺好玩兒的。其中有些人居然一本正經地准備逃亡。一連幾天,他們把自己的孩子收拾停當,放進冷凍睡箱,運進貨運飛船。「正常程序,准備啟動。」他們在自己的計劃程序上就是這麼描述的。一連幾天裝備那艘護衛艦,掩飾動機的謊言是徹底透明的,一眼就能看透。有些人已經明白了,他們喚醒的東西將結果他們的性命,甚至可能終結他們的斯特勞姆文明圈。類似的災難從前也發生過,有些種族漫不經心地玩火,結果是引火燒身。
沒有一個人能猜出真相。沒有一個人能夠想像出降臨到他們頭上的這一份巨大的榮耀‧十億個星系的未來將因他們而改變。
小時變成分,分變成秒,一秒鐘長如亙古。突變的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五十億年君臨寰宇掌握六合,那段好時光馬上就會奪回來。這一次,它一定會牢牢抓住,直到永恒。只缺少一個因素。這個因素跟人類的種種密謀安排無關。在資料巨庫中,埋藏在種種配置深處,應該還有一點東西,只缺這一點。在數以十億計的歲月中,可能會有一些東西散逸失蹤。新生魔頭覺得精力充沛,一如往日。當然,只是潛力……不過的確少了些什麼,上一次的敗亡讓它明白了這一點。或者,這些缺失因素是它的對頭有意留下的?(如果它還有對手的話。)
漫長的一秒鐘過去了,又是一秒,探查著巨庫。有些缺失部分,還有些校驗錯誤。有些純粹是時間造成的損毀……
外面的著陸區上,貨運飛船和護衛艦開始起飛。借助反重力材料,無聲無息地從無盡的灰蒙蒙的荒原上升起,遺下五十億年歷史的殘跡。接近一半人上了飛船。這次逃亡的確經過了巧妙地偽裝。魔頭沒有理會,一直由著他們掙紮到現在。鼎盛期還沒到,這些人留著還有用。
魔王的超級意識之下是一絲偏執。它固執地翻騰著人類的數據庫,檢查核實,以策萬全。以策萬全。人類的數據庫很落後,只能以光速聯接,幾千微秒用在(浪費在)數據庫中顛簸來回上,分門別類窮盡一切細枝末節………終於,一個難以置信的項目凸顯出來:
項目名:量子數據存儲器;數量:(1);發至:護衛艦;時間:一百小時之前!
新生魔頭的全部注意力轉向奔竄的飛船。這些細菌似的東西,突然間成了惡性病菌。竟然會出這種事!數以百萬計的日程安排瞬間提前。不可能按部就班進入鼎盛期了,於是,再也用不著留在實驗室裏的那些人了。
和它震撼宇宙的影響相比,魔王的變化很小。但對留在星球上的人來說,這一刻的恐怖難以言說。凝視著顯示器,目瞪口呆,意識到自己所畏懼的一切全都成為現實。(他們並沒有猜到這種恐怖真正的規模,事實上,他們的揣測不及其真正規模的萬分之一。)
五秒鐘,十秒鐘。十秒鐘巨變,遠超人類文明一萬年間的進化。數百萬億次結構重組,新的模型才成,瞬問便已裂變重聚,超人剛一生成便再次分解組合……驚人的威力與正常突變不相上下,只是沒有後者那麼精細。
這一過程中,魔王絕沒有因為倉促轉移過注意力:護衛艦。那艘飛船已經轉為火箭推進,轟鳴中不顧一切,一飛沖天,將晃晃悠悠的貨運飛船甩在身後。不知借助什麼手段,這些細菌明白,他們拯救的不僅是自己的生命,還有別的東西,比一己性命重要得多。戰艦裝備著那些可憐的頭腦所能制造的最好的計算機導航系統,但要進入依靠超能驅動器推動的空間躍遷狀態,他們還需要三秒鐘時間。
剛剛誕生的天人手邊沒有武器,什麼都沒有,可用的只有一具發送通訊信號的激光發射器。戰艦離得那麼遠,激光束甚至灼不壞它的外殼金屬。沒關系,激光發射器瞄准了,慢條斯理,校准在不斷遠去的飛船接收裝置上。信號沒有回複,飛船裏的人知道想進來的是什麼樣的通訊。激光束在飛船外殼上晃來晃去,點亮一個個平嵌進船殼的被動傳感器,沿著飛船的動力脊上下滑動,搜索著,探測著。雖說易如反掌,天人卻根本沒費心思破壞飛船外殼。這台機器的確粗陋不堪,但就算是這種落後飛船,表面也散布著數千個自動化傳感器,隨時分析情況,報告可能的危險,驅動實用程序。現在,它們大多數已經被關閉了,飛船近乎盲目逃亡。人類以為只要自己不看,危險就不存在,自己就是安全的。
再有一秒鐘,飛船便可以躍入星際,進入安全地帶。
激光束在一個閉合的傳感器上輕輕一彈,打開了。這個傳感器的作用是報告超能驅動器動力脊上出現的危險異動,飛船要實現躍遷,決不能對這個傳感器報告的情況視而不見。飛船電腦核准了傳感器發出的中斷信號,中斷校檢程序開始運行,檢查飛船外部情況,繼而受控於遙遠下方射來的激光束,接受了它的命令……根植在飛船內部密碼中的一個後門程序啟動,這是魔頭新生時通過人類著陸場的附屬設備暗中植入的。
……天人登上了飛船,只剩下幾毫秒時間。它控制著一批程序為它效勞,都很原始,甚至不及人類的智力。這批走卒在飛船的自動化設備中四處奔突,關機、中斷進程。再也不會有躍遷了。船艙裏的攝像機照出恐怖中大睜的眼睛,開始傳出尖叫聲。這些人明白了,但他們的恐怖最多只能延續不到一秒鐘。
不會有躍遷了,但超能驅動器已經開始躍遷。一次躍遷的嘗試。沒有自動化控制設備,嘗試的命運已經注定。離躍遷開始只有不到五毫秒,這是一套連續的機械動作,沒有任何軟件可以調校。新生天人的走卒四下奔忙,徒勞地試圖中斷躍遷過程。這時天人已經到了一光秒之外,它在超限實驗室中靜靜地觀看。沒有問題,護衛艦將被摧毀。
如此緩慢又如此迅速,不到半秒鐘。火焰從飛船心髒迸發出來,吞噬了天人的一切危險,也吞噬了無數可能性。
二十萬公里之外,笨拙的貨運飛船開始超能躍遷,消失在視線之外。新生的天人毫不在意:不過幾個人,逃走就逃走吧,廣闊的宇宙等著你們哩。
隨後的幾秒鐘,新生天人體驗到某種……感情?和人類可能會有的感情相比,它的體驗更多,同時又更少。大致如下:
得意。新生者知道自己將生存下去。
恐怖。離又一次毀滅多近啊。
沮喪。這種感受是最強烈的,也最接近於人類感情。某種極端重要的東西與護衛艘同歸於盡了,某種來自資料巨庫的東西。相關記憶浮出水面,重新成形。損失的東西可能會讓新生兒更加強大……更可能是某種致命的毒素。畢竟,這個天人很久以前存在過,遭到摧毀,歸於寂滅。葬身於護衛艦上的那種東西可能就是上一次它毀滅的根源。
疑慮。這個新生天人本來不應該被蒙騙過去,單憑人類絕騙它不過。天人震動了,它開始驚慌,開始自審。果然,有盲點存在,從一開頭就存在,被小心翼翼地隱蔽起來。不可能出自人類之手。這裏誕生的產物有兩個。它自己……還有那劑毒素——它上一次毀滅的根源。現在它知道了自己尋找的對象,新生者以前所未有的仔細徹底檢查自己。毀滅、淨化、審核。搜尋那劑毒素的痕跡,摧毀它。
放心了。與失敗真是擦肩而過啊。但現在……
時間過去了一分又一分,一個鐘頭又一個鐘頭。這段無盡無涯的時間是必要的,為了物質方面的重建:通訊系統、傳輸系統。新生天人的情緒很放松,它平靜下來了。人類可能會將它現在的感受稱為勝利感、期待感。其實可以更簡單一些,「饑渴」這個詞可能更准確。宇內無敵時,它還需要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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