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表看來像職員的年輕人正在陳旁邊進餐,他倆因遞調料瓶搭了兩句話,之後陳還想繼續跟那個年輕人聊一聊。 「請原諒一個初來乍到者的唐突,」他說,「我在貴城的街道上已經漫遊三個小時了,雖然天氣不好,一直綿綿小雨。 您能給我指點一下哪些地方最值得一看嗎?」 「啊——我不知道,」年輕人說,一副驚奇的樣子,「沒有什麼值得看了,舊金山已經面目全非了。 」 「巴爾巴利海岸是不是還可以?」陳問道。 年輕人不耐煩地說:「早已面目全非了,再也見不著了。 瑟利亞、埃爾考、密德威——這些都不存在了,只留在人們記憶中了。 斯皮德爾·克雷到亞利桑那州去投資地產了。 唉,先生——過去那些舞廳現在都變成了車庫,或者是廉價旅館。 不過,你可以去那兒——唐人街現在正過除夕。 我——」他笑道;「我想我沒有必要再多說了。 」陳點點頭,「對——二月十二,中國人的除夕。 」 很快他又走在了便道上,機敏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 他想起檀香山的晚上那昏昏欲睡的大街——那兒人們都是六點鐘就回到家裡,然後就一直守在家裡。 美洲大陸的城市迥然不同。 觀光巴士的司機把車開近他,也提起唐人街。 「可以送你去鴉片館、番攤賭場,上來嗎?」司機沖他喊著,但靠近打量了一下陳后便開走了,也不再煞有介事地介紹了。 八點鐘稍過,這位夏威夷來的陳偵探就離開了燈火閃爍的聯合廣場,漫步到光線暗淡的郵政大街,然後又拐到格蘭特大街。 街角的一個人指點他向左走。 陳走了一陣,看見一排以東方特色的便宜商品來招引遊客的商店。 他加快腳步,走過山坡頂上那座教堂,接著下行,朝真正的唐人街走去。 這兒的空氣中瀰漫著狂歡的氣氛。 各家幫會會館都用幾百隻明亮的燈泡裝飾出輪廓,在蒙蒙夜色中顯得分外輝煌。 人群在狹窄的便道上涌動——白人觀光客,穿著大學校服、興高采烈的華人小夥子陪著身著盛裝、左顧右盼的摩登少女,穿著氈靴的慢悠悠的老華人——他們心境但然:貸款已還完,房屋也已打掃乾淨,新年在吉祥的氣氛中開始了。 在華盛頓街,陳又上了山坡,前面路旁聳立著一幢引人注目的建築——燈火通明的四層樓,裡面歡聲笑語不斷傳出。 大門橫樑上的鍍金大字告訴人們這是「陳氏會館」。 陳偵探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一股家族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不久他又走在韋弗利那昏暗、人跡少見的小道上。 一個眼睛亮閃閃的華裔男孩遞給他一份《中國時報》,他買下來,然後接著往前走,眼睛巡視著那些門坊上的模糊不清的門牌號。 不久他發現了自己要找的門牌號,然後沿著一座黑乎乎的台階爬上去,在紅紙金字的對聯前停下,噹噹地敲了敲門。 門開了,借著門內的光可以看到開門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華人,稀疏的灰白鬍須,穿著一身寬鬆的、綉著花邊的黑色緞料上衣。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 最後陳查理微笑著說:「晚上好,大名鼎鼎的陳開林先生。 」然後他又用純正的廣東話說:「您還認識您那位在夏威夷的一文不名的侄子嗎?」 開林的眼睛一亮。 「乍一看,還真認不出來了,你看你那一身洋鬼子的打扮,敲門時還像洋鬼子一樣粗魯地用拳骨,我哪會想到是你。 」他解釋道,「請進,請進,歡迎來寒舍做客,一萬個歡迎。 」 這位矮小的客人依然面帶笑容,隨主人進了屋。 這屋子絕對不是「寒舍」,這一點第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牆上掛滿了杭州絲毯,傢具是柚木做的,雕工精美。 祖先牌位前擺著鮮花。 到處可見水仙花,這是新年來臨的標誌。 壁爐台上坐著一尊小小的寧波木佛像,旁邊是一座美國製造的鬧鐘,正嘀嘀嗒嗒地走著。 「請坐,你不介意我們家這寒磣的椅子吧。 」開林謙虛地說,「你像八月的雨似地來得讓人毫無準備。 不過,我還是非常高興見到你。 」他鼓了鼓掌再次表示歡迎。 這時一個婦人進來了。 「這是我的妻子,陳氏。 」主人介紹說,「把米餅端上來,還有我的玫瑰露酒。 」他吩咐道。 開林坐在查理對面,中間是一張柚木桌子,桌上的瓶子里插著兩支新鮮的杏花。 「沒有聽到兒要來的消息。 」開林說。 查理聳聳肩。 「那樣更好。 我是受委託而來,有差事在身。 」他說道,帶著一股「扶輪社」①的姿態。 ①扶輪杜:RotaryClub,以「Service,notself(服務、忘我)為口號的國際性群眾服務社團,主要是由從事工商業和自由職業的人員組成,一九○五年在美國芝加哥創立,后改名為「扶輪國際」(RotaryInternational)。 ——譯註 開林半眯著眼睛說:「嗯——我聽說過你的差事。 」 偵探露出一絲不安。 「您不贊成嗎?」他試探著問道。 「說不贊成好像分量有些過重,」開林回答,「但是我確實不太明白作為一個華人怎麼和洋鬼子警察等同起來了呢?」 查理笑了笑,承認說:「有時候連我自己也弄不明白。 」 後面的蘆葦帘子撩了起來,一位姑娘走進來,眼睛又黑又亮,玩具娃娃一般可愛的臉。 今天晚上,為慶祝節日,她特地穿了一條真絲長褲和一件繡花邊的傳統上衣,但髮型是時髦的短髮,舉手投足也很美國化。 她端來滿滿一盤新年點心。 「我女兒,羅斯。 」開林說,「羅斯,快過來拜見你夏威夷來的哥哥。 」他又轉向查理說,「她也要變成美國佬了,跟那些愚昧的白人的女兒一樣傲慢無禮。 」 羅斯笑道;「為什麼不做美國人呢?我生在美國,上的是美國的學校,現在乾的是美國式的工作。 」 「工作?」查理饒有興趣地問道。 「女孩子的傳統美德被丟得一乾二淨了,」開林解釋道,「她整天坐在唐人街的電話交換所里,對著柚木壁上那些閃著紅、黃眼睛的指示燈,不知好歹地說個不停。 」 「有那麼糟糕嗎?」羅斯問,並笑著朝她的這位哥哥看了一眼。 「非常有趣的工作,」查理肯定地說。 「是的,我可以向全世界這麼說,」羅斯用英語回答,接著出去了。 一會兒過後她又端著一罐陳年老酒回到屋裡。 她把酒倒在一對汕頭酒碗里,然後坐到屋子另一端,好奇地看著這位小有名氣、遠隔重洋的親戚。 她曾經在舊金山的報紙上讀過他的事迹。 陳查理坐在那兒跟這位遠房叔叔聊起他們在中國度過的童年時光。 最後他瞥了一下壁爐台。 「那隻鍾講實話嗎?」他問。 開林聳聳肩:「洋鬼子的鐘從來不講實話。 」 查理看了看自己的表。 「萬分遺憾,」他說,「我看我得告辭了。 今晚我要啟程南下到沙漠辦事。 您能幫我一個忙嗎?我告訴我妻子,萬一寫信給我,就煩請您代轉給我;如果我不在,就麻煩您替我暫時保存著等我回來。 這以後的幾天里,我沒有固定的通訊地址。 」 羅斯站起來,走近他們,說:「沙漠上也有電話的。 」 查理眼睛一亮,「沙漠上——」他重複道。 「絕對有。 就在兩天前我還接轉了打往埃爾多拉多一個莊園的長途電話。 那個莊園叫——我記不得了。 」 「也許是——邁登莊園?」查理期待地問道。 她點點頭:「對,就是這個名字。 那個電話很不尋常。 」 「是從唐人街打出去的?」 「當然。 是從傑克遜街的王清餐具店打來的,他想與他的親戚路易·王——邁登莊園的看護人通話,號碼是埃爾多拉多七十六號。 」 查理貌似毫不在意,心裡卻緊張起來。 出於偵探的職業警惕,他不禁問道:「你大概聽到他說了些什麼了吧?」 「他要路易立刻來;日金山,說這兒有好工作和錢等著他。 」 「嗨!」開林打斷她說,「儘管是對自家人,透露你在洋鬼子處工作中聽到的秘密,那也不太合適吧?」 第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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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鸚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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