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毛應道:「伊在樓上,我去叫伊。 」他就回身走出門房去,在階級上又站住了旋轉頭來。 「叫伊到這裡來嗎?」 我搖頭道:「到會客室里去。 」 老毛走下了那水泥的階級,便穿出了冬青的短籬,沿著那條早已干透的水泥徑向正屋裡進去。 我還在門房裡站了一站,向這小小的斗室察看了一下。 除了一隻木架子的板鋪,一隻小方桌和兩隻西式的直背椅子以外,床底下還有一隻柳條的箱子。 我本想乘這機會搜索一下,萬一老毛有盜竊手飾的可能,那贓物勢必還來不及出門,說不定還在這箱子里。 我蹲著身子,在那柳條箱的蓋上揭了一揭。 那箱子是鎖著的。 我轉念一想,要開這箱子,固然不難,不過我如果馬上破壞他的箱子,未免太無根據。 不如跟霍桑商量一下,再動手不遲。 因此,我就站直了從門房中走出來。 我走上那條水泥小徑時,見太陽光斜照著靠左手的花圃上。 花圃的泥地上,經過夜來雨水的沖洗,呈現著一種平順勻整狀態,還是清晨所見的那樣子。 幾朵淺紅而瘦小的月季,受著陽光的煦拂,比早晨瞧見時更有些精神,彷彿一個多愁多病的美人,得到了某種慰籍,掙扎出一種勉強的苦笑,可是它的生命的終點也就在眼前了。 我走上正屋的階級,見門口裡面鋪蓋腳印的木板雖已移去,雜亂的腳印也增加了不少,但先前那個甲印卻還不曾完全模糊,顯見這地板還沒有人抹過。 我走到會客室門口,把門鈕旋了一旋,門已下鎖。 我只得站住了等待。 不一回,老毛已領了金梅下樓,金梅向我點了點頭,就用手裡拿著的鑰匙開會客室的門。 我向老毛說:「我要跟金梅談幾句話。 你到門房裡去。 」 我先走進了會客室,等金梅跟進來以後,我順手把會客室的門關上。 室中的景象和清晨進來時並沒有兩樣,只少了一個死人。 光線雖不很暗,但因著窗門的關閉,空氣卻很沉悶,心理上還有一種悲凄的感覺,所以當我在那圓桌旁邊的皮墊椅上坐下來時,精神上很不舒適。 金梅也蹙緊了雙眉,神氣上也不及初見時那麼鎮靜。 我說道:「金梅,你也坐下來。 這件案子我們從各方面調查的結果,覺得非常曲折。 我們已知道造成這曲折原因的人,就是你。 」 那女僕向我瞧了一瞧,驚訝地說:「我?——我?什麼?我不懂。 」 我答道:「換一句說,你早晨和我們談的話,完全沒有誠意,把重要的事實隱藏了起來,才使這件事弄得越發複雜了。 」 金梅抗辯說:「先生,我並不曾隱藏什麼啊。 我所知道的都已告訴你們。 若說余少爺的事,我也並不是要袒護他。 他有罪沒有罪,你們總查得明白。 我的話——」 我阻止伊說:「金梅,你別賣弄你的嘴。 你須明白,這是一件人命案子。 你如果在兇案上並沒份,卻因著少數金錢或其他關係,想掩護什麼人,那你就會把災禍弄到你自己身上來,我給你想想,白白地為了人家吃苦受罪,真犯不著。 金梅,這是我好意的忠告,你要明白才好。 」 我這幾句話本來沒有什麼威脅的意味,可是竟產生了意外的效果。 伊向我凝視了幾秒鐘,伊的眼腔里有些水汪汪的樣子。 伊答話時候,聲音也有些哽咽了。 伊說道:「先生,我懂得,這是你的好意。 不過我因著余少爺平日待我很好,此番的事,他的行動的確有些可疑,我才——才想幫幫他的忙。 現在我可以老實說,他在昨天早晨曾在電話中跟王小姐吵嘴,昨天夜裡這兇案發生以後,他也曾到大門外來探望,我曾給他一個暗號,叫他走開——」 我又阻截伊說:「關於他的事,我們已都知道,你不必再說。 除他以外,你可還袒護著什麼別的人?」 金梅抬起頭來答道:「沒有啊,還有什麼人?」 我道:「譬如李老爺的兒子李守琦,前天從蘇州來,在這裡住過一夜,你也絕不曾說起。 」 伊忽張大了含著淚珠的眼睛,驚駭地說:「唉——他——」伊略頓一頓,繼續說:「先生,關於他的事,你們自己不曾問過我啊。 我為什麼要幫他?我跟他本來是不相識的,你們不曾提起他,我為著李老爺的面子起見,自然也不敢亂說。 因為這回事關係很大。 我當然不願意把是非找上自己身上來。 先生,你別誤會,我決不是故意袒護他。 」 我心中暗暗歡喜,聽金梅的語氣,料想關於這李守琦的故事,一定也有些動人的成分;並且在現在的局勢之下,要伊說出這番我急於要知道的故事,也一定不會有多大的困難了。 第十章 皮鞋問題 當我叫金梅說出關於李守琦的事實的時候,金梅還有一種小小的曲折的表演。 伊走到書桌面前,彎著腰用手把那摟孔的窗帘輕輕拉起了一角,向外面探望了一下,好像這番說話非常秘密,恐防李芝范會回來,被他聽見了,會鬧出事來。 接著伊回到圓桌旁來,臉上也顯著小心戒備的神氣。 我用手向那另一支皮墊椅指了一指,伊就慢慢地坐下。 伊低聲說道:「先生,這個李少爺的確有些可疑,不過我實在不敢說。 現在王小姐死了,李老爺好像是這裡的主人,他如果知道我說他兒子的事,那我一定吃不消。 先生,這事關係太大了。 你如果不能保證我,我還是不敢說。 」 我立即答道:「你放心,儘管說,只要你的話完全實在,什麼人都不能難為你。 你說,這李守琦有過什麼事?」 金梅的目光注視著我,頓了一頓,突然說道:「他要強姦王小姐!」伊說了這句,急忙把目光避開,移到窗口邊去,好像非常驚恐。 這句話當然不能不使我感到驚異,但我仍保持著鎮靜的狀態。 我回答說:「你別怕,就是李芝范回來,也沒有關係。 你說得仔細些。 他是十七那天來的,來了以後怎麼樣?」 金梅定了定神,才說:「他一到這裡,王小姐瞧見了他,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他吃過了中飯,王小姐就跟他在這裡談話,談話的聲音很低,時間又很長久。 我曾送茶進來,王小姐立刻叫我出去,把門也鎖上了。 所以他們談些什麼,我完全聽不見。 後來那姓趙的來了,王小姐忙趕出去阻擋他,不讓姓趙的進來。 」 「他們談了足足兩個鐘頭,大家的喉嚨響起來了,幸虧李老爺敲門進來,給他們勸解。 李老爺也加入談話,又談了好一會,王小姐才氣沖沖開了門回樓上去。 這一回總算不曾鬧成功。 」 伊說到這裡,向我瞧瞧。 我並不答話,但點點頭,讓伊繼續說下去。 伊略頓一頓,接著說:「就在那天——就是前天十七——夜裡,那件不要臉的事就發生了。 那時已在半夜后兩三點鐘。 我早已睡熟,忽聽得有什麼玻璃東西打碎的聲音。 我突然驚醒。 接著又聽得王小姐的呼叫聲音。 我知道不妙,忙從床上起來,披了件衣裳,趕到二層樓去。 王小姐的房門關著,室中卻沒有燈光。 我走到伊房門口時,還聽得地板上的腳聲,好像有人在那裡掙扭。 王小姐仍在呼叫,不過呼叫聲音很低,好像伊的嘴被什麼東西阻塞著,伊喊叫不出。 「我嚇得什麼似的,要想進去,又沒有這個膽。 我以為也許有什麼強盜或偷兒。 我走到伊的房門口,用足了氣力,喊了一聲:『王小姐!』那房門突然開了,有一個男人直衝出來,撞在我的身上,竟使我跌了一交。 黑暗中我當然認不出那人是誰,但約略瞧見他穿一身白色的短襯衣,向三層樓奔去。 「不一回,房間里電燈亮了,我從地上爬了起來。 李老爺也從三層樓下來,慌忙地走進王小姐房間里去。 我也跟著進去,看見王小姐坐在床邊上哭,那件白印度綢的睡衣,前襟也已撕破。 妝台上的一隻玻璃花瓶,已打碎在地上,床上的被褥散亂,一隻小方凳也翻倒了。 「李老爺拍著王小姐的肩,低聲說:『阿寶,你別哭,這畜生太不要臉,我馬上叫他滾。 你看我面上,不要生氣。 』王小姐仍掩住了臉啼哭。 李老爺也回頭來瞧我。 『金梅,你上樓去睡,沒有事。 』那時我也說不出什麼話,只能聽從他,回上三層樓去。 我進了自己的房,當然還睡不著。 不多一回,我又聽得李老爺也回進他的房裡去。 他們父子兩個便唧唧噥噥地密談。 我的房間雖和他們只隔一層板條塗石灰的空壁,但我雖把耳朵湊到壁上,到底聽不出什麼。 「我發覺了這一回事,才知這個表哥不是好人。 我防他再有什麼舉動,這一夜便不敢睡。 可是直到天明,沒有其他的動靜。 到了昨天早晨七點鐘光景,李老爺陪著他的兒子出去,說是送他兒子上火車回蘇州去的,臨走時,這守琦也不曾向王小姐辭別。 其實這時候王小姐的房門還不曾開,也許還睡著呢。 」伊說到這裡,又向窗口方面望了一望。 我覺得這一回事,的確是這件兇案中的唯一要點,我們起先竟沒有發見,不能不算是失著。 我因向金梅說:「這一回事的確很重要,可惜你不肯早些說。 」 金梅辯道:「我不敢說啊。 你們也不曾問我。 你不能怪我。 況且昨夜裡李老爺在兇案發生以後,曾叮囑我說話要留神,不要亂說。 那明明是指這件事的。 」 我點點頭,又問道:「那麼,這李守琦昨天早晨出去以後,可曾再來過?」 金梅搖搖頭,接著又說:「我不曾瞧見他。 」 「他會不會瞞著你重新回來,躲在什麼地方,不過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李老爺回來時是一個人,他不曾再出去過。 這守琦也許在晚上再溜進來,那也說不定。 你可以問問老毛。 」 第3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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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后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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