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探伙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我從那小弄里回出來時,老人已去過了好幾個門面,那兩個可疑人卻已接近老人,我倒反而落在那兩個人的後面。 但我為著小心起見,又不便搶到他們的前面去。 可是老人走到了大生銀行辦事處的門前,走了進去,那兩個人也就在門外徘徊。 我當然也不能跟進去。 這樣耽擱了二十分鐘的光景,老人從銀行里出來,那兩個人仍緊緊跟著。 我沒有辦法,依舊落在後面。 老人繼續步行,一直向大同路進行。 進了大同路以後,我們四個人仍舊維持著先前的次序。 我知道這兩個人不懷好意。 我打算到了青蒲路,讓老人進了屋子,再解決這兩個人。 不料將近到青蒲路轉角,那兩個人忽上前動手,目的分明要行劫。 那時我離開他們還有三四丈路,我正想上前去干涉,那三個人扭了一回,忽兒兩聲槍響,老人就倒在轉角上。 那兩個人也回身奔逃。 這兩個人和我擦身而過。 我如果阻攔,至少可以擒住一個人。 但這兩個人既不曾注意我,我就定意索性尾隨他們去,也許可以得到更好的成績。 他們在大同路北面的轉角上,雇著了兩輛黃包車。 我當然也坐了車子追蹤。 直到西區文廟路附近,他們才下車,走進一宅沒有門牌的草屋中去。 「我認明了地點,便到附近西區警署里去報告。 楊區長馬上派了四個弟兄,帶了手槍,跟我到那草屋中去_我們進了茅屋,那兩個人還在裡面,那穿西裝的一個,拔出手槍來要想抵抗。 但我們的手快,他已來不及。 所以我們不曾費多大氣力,一共捉住了四個人,一個女人,三個男人。 「我們把這四個人帶回到西區警署,楊區長馬上向這四個人問供。 起先他們當然還不肯說,後來經過了一次小小的麻煩,那個西裝的才說出實話。 他們的目的很簡單。 他們瞧見那老頭兒在珠寶店裡換得了許多鈔票,便想劫取。 不過結果卻沒有成功,費了兩粒子彈,讓那老人吃些苦罷了。 」 霍桑聽到這裡,點了幾點頭,表示他對於這報告非常滿意。 他說到:「這老頭兒不但吃苦,大概要送命了。 不過這也是他應得的酬報。 」他把手中拿著的一張紙重新展開來。 「金壽兄,松泉的報告完全沒有錯誤。 那兩個傢伙真是勞而無功。 李芝范把鑽鐲鑽戒和牛乳珠耳環換來的鈔票,已從銀行里匯給他的兒子守琦了。 這裡有一張匯款收據,數目是四千五百六十元。 」他隨手把那張展開的紙授給倪金壽瞧。 我記得這張紙,霍桑在青蒲路跟大同路的轉角上從李芝范的衣袋裡搜出來的。 他當時曾告訴我是張收據,我卻想不到是這樣一回事。 倪金壽向松泉揮揮手,叫他出去,回頭來向霍桑說話。 他道:「霍先生,你現在可以把李芝范的動機告訴我了嗎?」 霍桑答道:「他的動機很淺顯,金錢是唯一的主題,還有一部分連帶作用,我不妨也暫作一個假定。 如果說錯,好在還可以讓李守琦來糾正。 「我已跟包朗兄說過,李芝范是個修養不足的人。 他過慣了樸素的農村生活,一朝踏進了五色眩目的都市社會,他的心便把握不定。 他眼見王麗蘭這樣子奢侈浪費,他的心便不禁躍躍欲動。 他本是麗蘭的姑夫,同時伊又是他的未婚媳婦。 最好自然是麗蘭肯跟他們回去,可是事實上麗蘭也已被環境徹底變換,他們的願望當然是不能實現了。 「這一次守琦到上海來,分明就為著要解決他們的婚約。 我猜想守琦的意思,還不肯放棄麗蘭,希望完成這不可能的婚姻。 麗蘭當然不會答應,或許曾允許給他多少錢,解除這一件婚約。 那父子倆的心事怎樣,我當然不能猜得完全正確,但我料想麗蘭的建議,李芝范也許是贊成的,但李守琦卻是痴心妄想,企圖人財兩得。 只瞧前天十七夜裡,李守琦的無恥企圖,終於由他的老子排解開來,可見芝范對於麗蘭的感情,還不曾破裂。 所以在昨天十八日早晨,守琦雖不歡而散地回蘇州去,芝范卻仍能留在這裡。 「我說過了,金錢是主因,婚姻是次因。 因著上夜裡守琦的魯莽行動,這件事情已經弄僵。 麗蘭雖曾建議用金錢解除婚約,經過了守琦的行動,這建議勢必也不能履行。 結果就是人財兩空。 這當然是李芝范所不願意的。 於是謀殺的念頭,就在這老人心裡活動了。 「你們總瞧見這老人的一雙黑眼弈奕有神,顯示他是具有相當魄力的。 他既然有了行兇的意念,又得到湊巧的機緣,他的謀殺的決心就完全成立了。 」 倪金壽問道:「你說的機緣,可是指這老頭兒到上海的那天,曾目睹余甘棠與趙伯雄互相爭吵的一回事嗎?」 霍桑點點頭道:「是的,這是一個遠因;近因是昨天早晨他送了兒子上火車回來,又聽得麗蘭跟余甘棠在電話中相罵。 余甘棠所說的恫嚇的話,老人一定都聽得。 因為老毛曾說,那時候就是李芝范勸麗蘭上樓去的。 他覺得麗蘭的環境既然這樣複雜,他自己是個鄉下人,名義上又是麗蘭的親屬——其實這親屬的關係,一旦遭遇了怨恨和金錢魔力的襲擊,真是脆弱得可憐——他自以為他造成了這件案子,人家決不會疑心到他。 因此他就毅然決然地就在當天夜裡下這毒手。 」 倪金壽連連點著頭,認為霍桑的假定很合情理。 他說道:「霍先生,他行兇的經過,你索性也說一說罷。 」 霍桑還沒有答話,電鈴響了。 倪金壽接了話筒一聽,又簡短地答了幾句。 就將話筒擱好。 他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他說道:「完了。 這是公安醫院徐院長來的電話。 這老頭兒已經完了。 」 霍桑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他如果耐得住清苦,不受物質的誘惑,此刻也許還安安逸逸地度著鄉村生活呢!」連接著又是一聲嘆息。 這嘆息對於我產生了深切的反應。 我覺得物質文明,一方面固然可以提高人生的享受,另一方面卻做了人類互相爭殺的主因。 我國幾千年來的傳統思想,對於物質方面都採用一種壓抑和輕視的態度。 孔子所說的:「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義也。 」這一句話,就可以代表一切。 因著這種思想的結果,我們在物質方面固然沒有多大成就,但社會間爭奪殘殺的現象,也未始不是因此而比較地減少。 自從我們的大門給人家敲開以後,這物質方面的對比,更赤裸裸地顯露出來,因此我們便被認為一個物質落伍的國家。 可是我們的物質慾望一經引誘,卻不能因為自己不能生產而依舊遏抑著,於是都市社會中的一般人,目光都集中在現成的享用上;社會既然因此而更見混亂,國力也一天天地消損了! 倪金壽倒並不覺得怎樣。 他仍催促著霍桑說:「這老頭兒既然死了,他的行動的經過,再也沒法可以證實,只有請你說一說。 」 霍桑道:「他的行動也很簡單。 我相信我的片面的猜想,大概也不會怎樣遠離事實。 他在十七夜裡把兒子勸回房裡去以後,知道事情已鬧成僵局,勢必要人財兩空。 他為挽回一部計,也許就下了謀殺的決心。 昨天早晨他送兒子出來的時候,大概就悄悄地買了這把刀,打算找個機會動手。 情勢上他是不能再長久在麗蘭家中住下去了,所以這動手機會不能久擱,必須急謀實現。 昨天早晨他回去時,聽到了余甘棠在電話中恫嚇,認為可以嫁禍於小余,是個很好的機會,所以就定意在昨天夜裡實行動手。 「昨夜裡他讀罷了報上樓時,天下雨了,他一定認為這又是一個最好的湊巧機會。 他上樓以後,當然不能睡眠。 他的房間在金梅卧室的隔壁。 他等金梅熄燈睡著以後,便悄悄地下樓準備。 他到二層樓去,推進了麗蘭的卧室。 你們都知道伊的房門是不鎖的。 他一定曾在伊的房裡出進過幾次,瞧見過有一雙皮鞋在壁櫥里。 他拿到了這雙陸健笙的皮鞋,也許帶上樓去,也許就放在樓梯近邊,等到臨時應用。 「到了十二點不到,麗蘭回家了。 他一定是聽到的。 那時他大概就帶了刀,提了皮鞋,悄悄下樓來。 恰巧那個雨衣客進來了,他當然不便就動手。 但他一定認為這又是一個掩護的障幕,更增加了他的動手的決心。 據我料想,當雨衣客在客室中和麗蘭談話的時候,他也許始終伏在樓梯上吸煙。 「後來雨衣客去了,他也就走下來。 那時他一定把皮,鞋放在樓梯腳下,藏著刀,銜著裝煙嘴的紙煙,裝做很隨意的樣子,走進會客室去。 「那時候麗蘭也許已走出會客室,準備送那雨衣客出去,忽見老人下樓,便變計不送。 伊連忙退進會客室。 這也有理由的。 據我推想,那雨衣客也許曾給麗蘭若干法幣——我相信抽屜中的三疊就是——當時麗蘭隨手將法幣放在書桌面上,這時伊見老人要進會客室,伊便搶先把那法幣放進抽屜去。 我們可以想象到伊當時的慌急狀態,伊連抽屜上的鑰匙也沒有旋一旋。 「接著老人和伊大概曾搭仙過幾句,麗蘭把窗推開了,就在椅子上坐下。 就在那時,老人便出其不意地摸出刀來行刺。 這動作一定很乾脆,一刀便刺中心房,麗蘭竟來不及呼救;也許伊喊過幾聲,但聲音一定不高。 老人在計劃完成以後,便放了煙嘴,動手偷取伊身上的飾物。 這動作一定也很快。 他把戒指,手鐲,和耳環拿到了手,便拿了兇刀匆匆離開會客室。 他已不敢多留,連在手邊的抽屜都不曾開,又忘了他的煙嘴。 所以今天早晨他看見抽屜中有三疊鈔票,竟怔了一怔。 他分明在自悔失著。 但當時他憑著他的急智,假裝著他驚訝麗蘭的疏忽,我們竟也被他瞞過。 「第二步,他走到會客室外面,就穿上那雙帶下來的皮鞋,走到外面雨里去。 那時他因匆促的緣故,鞋帶都不曾縛好。 包朗,現在你總可明白那鞋帶上污泥的來源了。 「他在泥水中浸了一浸,便走進屋子,直到會客室中的地毯邊緣;接著他又回出來,從東邊走到前門口為止。 他的目的,要人家知道有一個人從外面進去,又重新出來,所以從西邊進,南邊出,兩行之間,分別得清清楚楚,沒有一個鞋印交疊凌亂。 可惜太清楚了,反而留下了破綻! 「他在一進一出時,那雙自己的緞鞋,一定提在手中。 他走到門口,就換了他自己的緞面布底鞋,又提了皮鞋,直接回樓上去。 那時他的動作一定很小心,屋子裡的人又都睡著,趙伯雄還不曾回來,故而他的計謀可以安然完成。 他回到樓上,就用他的白巾把皮鞋抹了一抹,重新送還到壁櫥里去;然後又上樓將兇刀抹乾凈了,就用這塊白巾包好;又將偷取的一切飾物,一起藏在什麼地方;接著他才上床去裝做睡眠的樣子。 直到槍聲響后,金梅去敲他的房門,他才假裝醒來。 人家自然疑不到他了。 」 倪金壽忽道:「假使我們今天早晨就到樓上去搜一搜,這個秘密不是馬上就可以揭穿了嗎?」 霍桑點頭道:「是的,這是我們的失著。 其實問題就在雙重謀殺上。 我們當時都覺得手槍問題比較急切而惹人注意,所以我就先注目到外圍問題,而把內線問題暫時擱一擱了。 」 霍桑的解釋,到這裡已全部清楚。 我也相信他雖出於推想,與事實一定相差不遠。 霍桑在離開警廳以前,又叫余甘棠出來,經過了一番訓話,將他放掉。 在訓話時,我也參加過幾句。 我曾向他說道:「我們的國家處在危急的時代,未來的禍難,隨時可以發生,而且也沒法避免。 青年是國家的命脈,民族的柱石,你是個優秀的知識分子,怎麼自暴自棄,投進了迷人的魔窟里去,干這自殺的行為?」 霍桑的話當然更婉轉些,不比我這樣率直。 余甘棠顯著羞愧無地的樣子。 我暗暗歡喜,料想這少年還有自新的可能,國家也可多留一分元氣,因為一個人有了錯誤而能夠感到羞愧,可見他的知恥心還沒有完全消滅。 我所期望他的自新,就寄托在這一點上。 霍桑在和倪金壽作別的時候,對於報紙上的新聞字句,曾叮囑過幾句。 他果真為趙伯雄留些地步,不曾把他的名字牽連進去。 連余甘棠也只寫余某宇樣。 就是我此刻記載,甘棠二字,也出於杜撰。 還有幾個人的姓名,也是都曾交易過的。 這一夜我們回寓所時已交十一點鐘。 第二日,李守琦到上海來,受過倪金壽的訊問,證實了霍桑所推測的李芝范的動機。 不過他對於他父親行兇的計謀,絕不知情。 這件案子既然結束,霍桑也不主張多所牽累。 除了將匯寄的四千五百六十元追回以外,李守琦就完全沒有什麼處分。 關於那舞后的財產,李守琦當然不敢要求繼承,陸健笙卻曾提出收回的請求。 霍桑曾竭力反對,結果連同他送給霍桑的酬報,都捐給了慈善機關。 姜安娜曾來謝過霍桑,他回答幾句忠告。 伊因著同伴的不幸歸宿,也有相當的覺悟。 那個乘黑汽車的雨衣客,我們也始終沒有找到下落。 還有麗蘭的朋友鮑玉美,也不曾實踐伊的諾言,伊到底不曾到麗蘭家去。 趙伯雄曾否找到伊,我們也不知道。 這案子披露以後,這位鮑小姐便離開舞場,從此銷聲匿跡地不知去向了。 =已完结= 第4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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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后的歸宿》
第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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