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川亂步短篇集》 - P5

 江戶川亂步短篇集

 江戶川亂步 作品,第5頁 / 共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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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一個偶然的機會,使他與同班同學齋藤勇親近起來,這成了本故事的開端。當初他並無歹意,但在交往中,這種接近已開始帶有某種朦朧的目的;而且隨著這種接近的推進,朦朧的目的漸漸清晰。

一年前,齋藤在山手一個清靜的小鎮上,從一戶非職業租房人家中租了間房子。房主是過去一位官吏的遺孀,不過她已是年近六旬的嫗。亡夫給她留下幾幢房屋,靠著從租房人那裡取得的租金,她可以生活得舒舒服服。她沒兒沒女,只有金錢才是她惟一的依靠,所以一點一點地攢錢成了她生活中最大的樂趣。她對確實熟悉的人才出租房子,且租金不高。把房子租給齋藤,一是為了這都是女人的房子里有個男人比較安全,二來也可以增加收入。無論東西古今,守財奴的心理是一脈相通,據說除表面上在銀行的存款外,大量的現金她都藏在私宅的某個秘密的地方。

這筆錢對露屋是一個強烈的誘惑。那老太婆要那筆巨款一點價值也沒有。把它弄來為我這樣前程遠大的青年作學費,還有比這更合理的嗎?簡而言之,他的理論就是如此。因此,露屋儘可能地通過齋藤打聽老嫗的情況,探尋那筆巨款的秘密隱藏地點。不過,在聽齋藤說出偶然發現那個隱藏點之前,露屋心中並沒有什麼明確的想法。

「哎,那老婆子想得真妙,一般人藏錢大都在房檐下,或天花板里,她藏的地方真叫讓人意外。在正房的壁龕上放著個大花盆你知道吧?就在那花盆底下,錢就藏在那兒,再狡猾的小偷也決不會想到花盆盆底會藏著錢。這老婆子可以算個天才守財奴啦。」

齋藤說著,風趣地笑了。

從此以後,前屋的想法開始逐漸具體化。對怎麼樣才能把老嫗的錢轉換為自己的學費,他對每一種途徑都進行了各種設想,以考慮出萬無一失的方法。這是一件令人費解的難題,與此相比,任何複雜的數學難題都相形失色,僅僅為理清這個思緒,前屋花了半年時光。

不言而喻,其難點在於避免刑罰,倫理上的障礙,即良心上的苛責,對他已不成什麼問題。在他看來,拿破崙大規模地殺人並不是罪惡,有才能的青年,為培育其才能,以一隻腳已踏進棺材的老太婆作犧牲是理所當然的。

老嫗極少外出,終日默默坐在裡間榻榻咪上。偶而外出時,鄉下女佣人則受命認真看守。儘管露屋費盡心機,老嫗的警惕仍無機可乘。瞅准老嫗和齋藤不在的時候,欺騙女傭讓她出去買東西,乘此機會盜出花盆底的錢,這是露屋最初的想法。但這未免太輕率。即使只是很少一段時間,只要知道這個房間里只有一個人,那就可能造成充分的嫌疑。這類愚蠢的方案,露屋想起一個打消一個,反反覆復整整折騰了一個月。可以作出被普通小偷偷盜的假象來矇騙齋藤或女傭,在女傭一個人時,悄悄溜進房中,避開她的視線,盜出金錢;也可以半夜,趁老嫗睡眠之時採取行動。他設想了各種方法,但無論哪種方法,都有許多被發現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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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一的辦法,只有幹掉老嫗。他終於得出這一恐怖的結論。他不清楚老嫗藏有多少錢。但錢的金額還不至於讓一個人從各個角度考慮,執著地甘冒殺人的危險。為了這有限的金錢,去殺一個清白無辜的人,未免過於殘酷。但從社會的標準來看,即便不是太大的金額,對貧窮潦倒的露屋來說卻能夠得到充分的滿足。而且,按照他的想法,問題不在於錢的多少,而是要絕對保證不被人發現。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無論付出多大的犧牲也在所不惜。

乍看起來殺人比單純的偷盜危險幾倍。但這不過是一種錯覺。當然,如果預料到要被發現而去做的話,殺人在所有犯罪中是最危險的。但若不以犯罪的輕重論,而以被發現的難易作尺度的話,有時(譬如露屋的情形)偷盜倒是件危險的事。相反,殺死現場的目擊者,雖殘酷,卻不必事後提心弔膽。過去,大殺人犯殺起人來平心靜氣乾淨利索,他們之所以不被抓獲,則得助於這種殺人的大膽。

那麼,假如幹掉老嫗,結果就沒有危險?對於這個問題,露屋考慮了數月,這期間他做了哪些考慮,隨著本故事的進展,讀者自然會明白,所以暫略不贅。總之,在精細入微的分析和綜合之後,他最終想到了一個滴水不漏、絕對安全的方法,這方法是普通人所不能想象到的。

現在惟一的是等待時機,不過,這時機來得意外地快。一天,齋藤因學校有事,女傭出去買東西;兩人都要到傍晚才能回來,此時正是露屋做完最後準備工作的第二天。所謂最後的準備工作(這一點需要事先說明)就是確認,自從齋藤說出隱藏地點后,半年之後的今天錢是否還藏在原處。那天(即殺死老嫗的前兩日)他拜訪齋藤,順便第一次進入正房,與那老嫗東拉西扯地聊天,話題逐漸轉向一個方向,而且時不時地提到老嫗的財產以及她把那筆錢財藏在某個地方的傳說。在說到「藏」這個字時,他暗中注意著老嫗的眼睛。於是,像預期的效果一樣,她的眼光每次都悄悄地注視壁龕上的花盆。反覆數次,露屋確信錢藏在那兒已毫無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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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漸漸地到了案發當日。露屋身著大學制服制帽,外披學生披巾,手戴普通手套,向目的地進發。他思來想去,最後決定不改變裝束。如果換裝,購買衣服,換衣的地點以及其它許多地方都將會給發現犯罪留下線索。這隻能使事情複雜化,有害而無益。他的哲學是,在沒有被發現之虞的範圍內,行動要盡量簡單、直截了當。簡而言之,只要沒有看見進入目的地房中就萬事大吉。即使有人看到他在房前走過,這也無妨,因為他常在這一帶散步,所以只要說句當天我在散步即可擺脫。同時,從另一角度看,假如路上遇上熟人(這一點不得不考慮)是換裝好,還是日常的制服制帽安全,結論則不言而喻。關於作案時間,他明明知道方便的夜晚——齋藤和女傭不在的夜晚——是能等到的,為什麼偏偏選擇了危險的白天呢?這與著裝是同樣的邏輯,為的是除去作案的不必要的秘密性。

但是,一旦站到目的地房前,他便瞻前顧後,四處張望,同普通盜賊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老嫗家大院獨立而居,與左右鄰居以樹籬相隔。對面是一家富豪的郵宅,水泥圍牆足有百米多長。這裡是清靜的住宅區,白天也時常見不到過路行人。露屋艱難地走到目的地時,老天相助,街上連條狗都看不到。平時開起來金屬聲很響的拉門,今天露屋開起來順順噹噹毫無聲響。露屋在外間的門口以極低的聲音問路(這是為了防備鄰居)。老嫗出來后他又以給她談談齋藤的私事為借口,進入裡間。

兩人坐定后,老嫗邊說女傭不在家,我去沏茶,邊起身去沏茶。露屋心中正等待此刻的到來。待老嫗彎腰拉開隔扇時,他猛然從背後抱住老嫗,(兩臂雖然戴著手套,但為了盡量不留指紋,只能如此)死死勒住老嫗的脖子。只聽老嫗的喉嚨「咕」的一聲,沒有太大的掙扎就斷了氣。惟有在痛苦的掙扎中抓向空中的手指碰到立在旁邊的屏風。這是一扇對摺的古式屏風,上面繪有色彩鮮艷的六歌仙,這一下剛好無情地碰破了歌仙小野小町的臉皮。

確定老嫗已經斷氣后,龍屋放下死屍,看著屏風的殘點,他有點擔心,但仔細考慮之後,又覺得絲毫沒有擔心的必要,這說明不了任何問題。於是,他走到壁龕前,抓住松樹的根部,連根帶上一塊兒從花盆中拔出。果然不出所料,盆底有個油紙包。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紙包,從右口袋中掏出一隻嶄新的大票夾,將紙幣的一半(至少有五千日元)放入其中,然後將票夾放入自己的口袋,把剩餘的紙幣仍包在油紙里,原樣藏人花盆底。當然,這是為了隱瞞錢被盜的痕迹。老嫗的存錢數只有老嫗一人知道,雖然只剩下一半但誰也不會懷疑錢已被盜。

然後,他將棉坐墊團了團,塞在老嫗的胸前(為防備血液流出),從右邊口袋裡掏出一把大折刀,打開刀刃,對準老嫗的心臟咔嚓一聲刺去,攪動一下拔出,然後在棉坐墊上擦凈刀上的血跡,放入口袋中。他覺得僅僅勒死還會有蘇醒的可能,他要像前人一樣,刺其喉而斷其氣。那麼,為什麼最初沒有用刀呢?因為他害怕那樣自己身上會沾上血跡。

在此必須對他裝錢的票夾和那個大折刀做一敘述。這是他專為這次行動,在某個廟會的露天小攤上買到的,他看準廟會最熱鬧的時間,在小攤顧客最多的時候,按價目牌付款、取物,以商人及顧客無暇記憶他面孔的速度迅速離去。而且,這兩件東西極其平常,沒有留下任何印記。

露屋十分仔細地查清沒有留下任何線索之後,關上摺扇,慢慢走向前門。他在門邊蹲下身,邊系鞋帶,邊考慮足跡。這一點無需擔心。前門的房間是堅硬的灰泥地,外邊的街道由於連日的艷陽天而乾爽無比。下面只剩下打開拉門走出去了。但是,如果在此稍有閃失,一切苦心都將化為泡影。他屏心靜氣,極力傾聽街道上有無足音……寂然無聲,只有什麼人家的彈琴聲悠然地奏著。他橫下心,輕輕地打開門,若無其事地像剛剛告辭的客人一般,走了出去。街上一個人影也沒有。

在這一塊住宅區,所有街道上都很清靜。離老嫗家四五百米處有一神社,古老的石頭圍牆面臨大街伸延好長一段距離。露屋看了看確實沒有人,於是順手把兇器大折刀和帶血的手套從石牆縫中丟入神社院內。然後溜溜達達向平常散步時中途休息的附近一個小公園走去。在公園,露屋長時間悠然地坐在長椅上觀望孩子們盪鞦韆。

回家路上,他順便來到警察署。

「剛才,我拾到這個票夾,裡面滿滿地裝著一百日元的票子,所以交給你們。」

說著,他拿出那個票夾,按照警察的提問,他回答了拾到的地點和時間(當然這都是可能發生的)和自己的住址姓名(這完全是真實的)。他領到一張收條,上面記有他的姓名和拾款金額。的確這方法非常麻煩,但從安全形度講最保險。老嫗的錢(誰也不知道只剩一半)還在老地方,所以這票夾的失主永遠不會有。一年之後這筆錢必然回到他的手中,那時則可以毫無顧忌地享用了。精心考慮之後他決定這樣做。假如是把這錢藏在某個地方,有可能會被別人偶然取走。自己拿著呢?不用說,這是極其危險的。不僅如此,即使老嫗的紙幣連號,現在的做法也萬無一失。

「神仙也不會想到,世間還有偷了東西交給警察的人!」

他抑制住歡笑,心中暗悅。

翌日,露屋和往常一樣從安睡中醒來,邊打著哈欠,邊打開枕邊送來的報紙,環視社會版,一個意外的發現使他吃了一驚。但這絕不是他所擔心的那種事情。反而是他沒有預料到的幸運。朋友齋藤被作為殺人嫌疑犯逮捕了。理由是他擁有與他身份不相稱的大筆現金。

「作為齋藤最密切的朋友,我必須到警察署詢問詢問才顯得自然。」

露屋急忙穿起衣服,奔向警察署。與昨天交票夾的是同一地方。為什麼不到別的警察署去呢?這就是他無技巧主義的精彩表現。他以得體的憂慮心情,要求與齋藤會面。但正如他預期的那樣,沒有得到許可。他一再詢問懷疑齋藤的原因,在一定程度上弄清了事情的經過。

露屋做出如下想象:

昨天,齋藤比女傭早到家,時間在露屋達到目的離去不久。這樣,自然他發現了屍體。但就在立刻要去報案之前,他必定想起了某件事,也就是那個花盆。如果是盜賊所為,那裡面的錢是否還在呢?出於好奇心。他檢查了那個花盆,可是,錢包卻意外地完好無缺。看到錢包后,齋藤起了惡念。雖說是想法浮淺,但也合乎情理。誰也不知道藏錢的地點,人們必然認為是盜賊殺了老姐偷去了錢,這樣的事情對誰都有強有力的誘惑。然後,他又幹了些什麼呢?若無其事地跑到警察署報告說有殺人案,但他太粗心,把偷來的錢竟毫無戒意地塞在自己的纏腰布里。看樣子他一點沒想到當時要進行人身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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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等一等,齋藤究竟怎麼樣辯解的呢?看樣子他已經陷入危險境地。」惠屋對此作了各種設想,「在他腰中的錢被發現時,也許他會回答:『錢是我自己的。』不錯,沒有人知道老姐財產的多寡和藏匿地點,所以這種解釋或許能成立。但金額也太大了!那麼,最後他大概只得供述事實。不過,法院會相信他嗎?只要沒有其它嫌疑人出現,就不能判他無罪,搞不好也許要判他殺人罪,這樣就好了。……

「不過,預審官在審訊中或許會搞清楚各個事實。如他向我說過老嫗藏錢的地點。案發二日前我曾經進入老姐房中談了半天,還有我窮困潦倒,連學費都有困難等等。」

但是,這些問題在計劃制定之前,露屋事先都認真考慮過。而且,不管怎樣,再也別想從齋藤口中說出更多對露屋不利的事實來。

從警察署回來,吃過早餐(此時他與送飯來的女傭談論殺人案),他與往常一樣走進學校。學校里到處都在談論齋藤。他混在人群中洋洋得意地講述他從別處聽來的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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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諸君,通曉偵探小說精髓的各位都知道,故事決不會就此結束。的確如此。事實上,以上不過是本故事的開始。作者要讓各位閱讀的是以後章節。即露屋如此精心籌劃的犯罪是如何被發現的?其中的經緯曲直如何?

擔任本案預審的審判員是有名的笠森先生。他不僅是普通意義上的名審判員,而且因他具有某些特殊的愛好,更使他名氣大增。他是位業餘心理學家,對於用普通方法無法判斷的案子,最後用他那豐富的心理學知識頻頻奏效。雖然資歷淺,年紀輕,但讓他做一個地方法院的預審員確實屈才。這次老嫗被殺事件由笠森審判員審理,毫無疑問,誰都相信此案必破。笠森先生自身當時也這樣認為。同往常一樣,他想,本案要在預審庭上調查透徹,以便公判時不留任何細小的麻煩。

可是,隨著調查的推進,他漸漸明白此案確非輕易可破。警方簡單地主張齋藤有罪,笠森判官也承認其主張有一定道理,因為,在老嶇活著的時候,進出過老嫗家中的人,包括她的債務人、房客、熟人,均一個不剩地進行了傳訊,作過周密地調查,卻沒有一個可懷疑的對象(露屋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只要沒有其它嫌疑人出現,目前只有判定最值得懷疑的齋藤勇為罪犯。而且對齋藤最不利的,是他那生來軟弱的性格。一走進審訊室就神情緊張,結結巴巴地答不上話來。頭昏腦脹的齋藤常常推翻先前的供述,忘記理當記住的事情,講些不必要的話,越急越著急,於是嫌疑越來越重。自然也因為他有偷老嫗錢的弱點,若非這一點,齋藤的腦子還是相當好使的,再軟弱,也不至於做那麼多蠢事。他的處境,實在值得同情。但是,否定齋藤是殺人犯,對此,笠森先生確實沒有把握。現在最多是懷疑而已。他本人自然沒有承認,其它也沒有一件令人滿意的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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