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魏海烽只要一聽陶愛華說話就頭疼,是真的頭疼。 她易怒,喋喋不休,忿忿不平,而且幾乎是一眨眼,就老成一棵歪脖樹。 那滿臉的皺紋,如同電腦科技般,「嘩」地一下全面鋪開,快得來不及你看第二眼就已經漫山遍野;而且不止如此,那些皺紋仿佛有魔力似的,如同春天湖面上的冰縫兒,風一吹,就「喀喀喀」地裂,眼角,嘴角,鼻翼……越裂越深。 年輕時,眼角眉梢都是恨,那恨是一種美;到了陶愛華這般年紀,那恨就成了皺紋,恨有多深,皺紋就有多觸目驚心。 大概九點半左右,魏陶從他房間出來,陶愛華見了魏陶,連忙問寒問暖:「肚子餓了沒有?」「要不要下點面條?」「吃個水果吧。 」魏陶說吃個西瓜吧。 陶愛華為難了,家裏沒有西瓜。 她看魏海烽,魏海烽馬上識趣地說:「我去買,我去買。 」 西瓜買回來,魏陶只吃了一口。 魏海烽知道,兒子是太緊張了。 他想勸勸陶愛華,不要再給孩子壓力,但終於還是忍了。 這話一出口,准又是吵,就算陶愛華不至於當著兒子的面跟自己吵,但也等於給自己日後的生活埋了顆雷,不定哪次夫妻吵架,這顆雷就被陶愛華引爆了。 其實,婚姻中的女人,所能犯的兩大錯誤,第一:把自己丈夫當成勞改對象;第二:愛之深,言之苛。 這兩大錯誤,陶愛華全犯了,所以他們的婚姻生活,實際上已經變成魏海烽的鐵窗生活。 魏海烽永遠是錯的一方,而且光低頭不行,還得認罪,而且認罪態度還得好,並且還要以實際行動改正錯誤。 趁著一家人吃西瓜,陶愛華有點好臉兒,魏海烽見縫插針和陶愛華說自己這幾天可能要出個差。 陶愛華當著魏陶的面不好發作,她再急性子直腸子,但在自己兒子面前,她還是要盡量做「慈母」的。 她一邊吐著西瓜子一邊問:「什麼時候走?」 魏海烽說:「總共就去三四天。 」 「能不能等魏陶考完再走?」陶愛華頭也不抬,壓著心裏的火兒。 魏海烽看魏陶,魏陶立刻說:「不用不用,最好你們都出差,等我考完再回來。 」 陶愛華瞪魏海烽一眼,魏海烽趕緊站起來收拾桌子,順手把垃圾提出去倒了。 晚上,魏海烽和陶愛華躺在一張床上。 魏海烽洗澡的時候,陶愛華把他的被子從單人床上抱了回去,魏海烽洗完澡,正好就坡下驢。 倆人躺在床上,各懷心事。 樓道裏傳來腳步聲,不用說,是趙通達的,停在這一層,掏鑰匙開門。 魏海烽重重歎了口氣,一種巨大的失落感湧上心頭。 為什麼老秦請趙通達不請自己?明擺著的,人家不是為敘舊。 如果真要敘舊,老秦跟他魏海烽可敘的舊要遠遠多於趙通達,他們都是校話劇團的,而趙通達那時候,誰喝酒都不會想著叫上他,不是覺得他討厭,而是覺得他沒意思,跟個木頭似的戳在那兒,誰講個笑話他還要問「真事兒啊」。 在魏海烽的印象裏,老秦前幾天跟自己要了一次趙通達的手機,他沒問為什麼,是老秦主動解釋,說替一個朋友要的。 老秦肯定是不願意讓魏海烽知道,是他自己在要。 人之常情,老秦不請自己,未必是勢利,而是怕趙通達不舒服。 如果老秦是有事兒求趙通達,怎麼好請個魏海烽在一邊看著? 「你走之前能不能再找找人?中考是大事兒。 」陶愛華誤解了魏海烽的歎氣,以為魏海烽是在為魏陶發愁。 魏海烽幹笑著,說:「等考完了再說吧。 」 陶愛華歎著氣,說:「我就怕到時候來不及。 」 魏海烽閉上眼睛,不想說不想說還是說了——單位可能要實行幹部競聘上崗,已經有消息了。 陶愛華因為腦子都在魏陶身上,一時沒轉過彎來,只隨便應了一句。 五分鐘後,她琢磨過味兒來,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差點把魏海烽一巴掌拍到地上。 魏海烽嚇一跳,看著陶愛華橫眉立目的,心裏直發虛。 陶愛華聲音已經變調,氣得直顫悠:「什麼?憑什麼你的崗位要拿出來競聘,他趙通達的呢?我就不明白了,這個節骨眼你怎麼還能出差!」 魏海烽的腦子裏「轟」地升上一朵蘑菇雲,耳朵裏「轟隆轟隆」的。 他後悔跟陶愛華說這個。 本來他就是想找個人說說,排解排解,但沒想到,他只說了一句,下面就全是陶愛華在說了——憤怒,惱火,埋怨,著急,歇斯底裏,天塌了。 那次魏海洋興致勃勃地告訴魏海烽,權力和商品一樣,商品不進入市場,不流通,價值怎麼體現?權力也是一樣,交換價值交換價值,就是商品在交換中才產生的價值。 魏海烽不傻,他都明白,他只是不願意。 他憎恨「換」,他認為不是什麼都能交換的。 魏海烽調研一回來就聽說了,許明亮同志出了車禍。 有意思的是,他不是聽別人說的,而是聽自己老婆說的。 魏海烽到家的時候,是下午四五點鐘。 他先去辦公室轉了一轉,一個人都沒有。 他當時覺得有點不正常,不應該呀,沒到下班的點兒啊。 但他沒多想,轉身回家了。 本來說去三五天,結果去了一個多星期。 陶愛華中間打過一次電話,語調憤怒,質問他到底什麼時候回家;還說海洋來過了,囑咐他趕緊回來,機關年底可能要大動,這個時候是個人都知道該守在家裏,圍著領導轉悠,哪有去外地搞調研的?缺心眼怎麼著? 魏海烽忍住氣,沒跟陶愛華吵。 陶愛華這邊急兒子的中考,那邊急丈夫的前程,醫院還有一攤子事兒,你讓她怎麼著?魏海烽性格中有消極的一面,遇到事情,凡是他覺得說也說不清,或者就是說清了也沒太大意思的,他就習慣於不說。 比如他就不肯跟陶愛華解釋,這個調研對自己的重要性,當然也不完全是不肯,而是他感到很難表達清楚——魏海烽是一個太明白的人,他知道自己雖然不熱愛辦公室主任這個工作,但如果連這個位置都失去的話,他還剩下什麼?權力過期作廢,魏海烽的心情很複雜。 不能說魏海烽對權力沒有興趣,他還沒有淡泊到這一步,如果他真淡泊到這一步,那倒也好了。 其實他弟弟魏海洋早就勸過他,權力雖然有大小之分,但也有開發得好與開發得壞的區別。 魏海洋曾給魏海烽舉例說明:「在你們交通廳,許明亮是副廳,周山川是正廳,許明亮的位置比周山川低,權力也比周山川小,但許明亮振臂一呼,應者雲集,連周山川也要讓他三分,為什麼?」 魏海烽不說話。 魏海洋神情莊嚴,一字一頓地說出答案:「得——人——心。 」 魏海烽控制不住自己的面目表情,差點笑噴了。 魏海洋馬上明白魏海烽的意思,追上去說:「哥,你別覺得我幼稚。 你肯定要說人家那叫玩弄權術……」 魏海烽為自己辯解:「我沒這麼說。 」 魏海洋擺手,不容魏海烽再說話。 魏海洋比魏海烽小個十來歲,當時正在讀MBA,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他說:「哥,不管你同意不同意,這領導藝術,說穿了就是收買人心的藝術。 中國有句古話,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怎麼就多助了?不是你得道了,是你為更多的人謀福利了。 你為別人謀的福利越多,你手裏的權力就越大。 共產党為什麼能打敗國民党?共產党為人民謀福利啊。 人民是一個多大的基數?你們周山川就不懂這個,濫用權力是犯罪,可握著權力不使那叫什麼?叫資源浪費。 他老強調,共產党的幹部不能總想著升官發財,而要多奉獻多付出,結果呢,人家幹活兒的人自己不想著,他當頭兒的也不給人家想著,人家憑什麼還跟著他幹呀?人家也有老婆孩子,又不是他周山川的長工!你們廳的人統計過,周山川一輩子提拔過的幹部,還不如許明亮來的這五六年提拔的多。 所以啊,許明亮說話聽的人就多,說出來的話就有分量。 你看著吧,許明亮肯定還能升。 」 那一陣子,魏海洋見到魏海烽就講「權力藝術」——什麼「權力不使就等於沒有權力」,「合理使用權力就如同合理開發資源」。 魏海烽也明白魏海洋的用心,盡管魏海洋有現炒現賣的嫌疑,這就跟剛拿了駕駛證兒的司機,急於找輛車上街練練一樣,魏海洋剛在課堂上學到的,急於理論聯系實際,這魏海烽理解。 但有一次,魏海烽實在忍無可忍,那次魏海洋興致勃勃地告訴魏海烽,權力和商品一樣,商品不進入市場,不流通,價值怎麼體現?權力也是一樣,交換價值交換價值,就是商品在交換中才產生的價值。 魏海烽感到自尊心受了極大的傷害。 他知道魏海洋話裏有話,他這個做弟弟的是顧及到哥哥的面子才繞了這麼大一彎子,他就差明說了——你魏海烽雖然只是一個辦公室主任,但如果你把手裏的這點權力用好了,雖然不夠你榮華富貴下半輩子,但讓老婆孩子風風光光的,小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總是夠了吧? 第三部 魏海烽不傻,他都明白,他只是不願意。 他憎恨「換」,他認為不是什麼都能交換的。 許明亮在省醫院重症監護室裏搶救了一天一夜,還是沒緩過來。 陶愛華一邊洗菜一邊對魏海烽說:「搶救的時候,走廊裏黑壓壓全站滿了人,我估計那些人,就是自己親爹病了,都未必難受成這樣。 結果,一宣布搶救無效,你猜怎麼著,人走了一大半兒!」 陶愛華說話沒有主題,說到哪兒是哪兒,想到哪兒是哪兒。 比如陶愛華說:「你知道我們醫院的人說什麼,他們說趙通達這個老婆娶得好,要不是雅琴病危,這次去視察青田高速,許明亮肯定帶的是趙通達,他們肯定一個車,那車撞成什麼樣兒你知道嗎?我告訴你,要是趙通達在車上,肯定成肉醬。 三廂車愣被擠成一廂!」 第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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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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