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作家想象成馬背上的騎手,小說就是馬,地面就是馳騁的地域。 有關的東西就是地域的結構,馬是怎麼運動的,騎手又要如何讓自己的動作和馬達到和諧,好讓自己騎得平穩。 「偉大的成就就是前進。 開始寫之前,你的道德定位要准,」戈登對我們說,「這樣,你寫的就是值得寫的東西。 」 最後一課,感覺就是一次勝利。 我們,十八個胸懷抱負的作家,大體上活了下來。 我們聽了戈登將近七十二小時的課。 那期間,我們幾乎沒有動一動,沒有說一句話。 那是不是會使我們成為更好的作家呢?我會這麼想。 我們學會了要更精確、更專注;我們學會了要更真實,也許還要更勇敢。 我們中會有人成名嗎?變得富有?而這又很重要嗎? 「當作家,」戈登告別時這麼說道,「是一種庇護,是無情世界中的一#小說 個避難所。 」 我相信他。 百分之百地相信。 哈羅德·布洛基(1) 哈羅德·布洛基 埃德蒙‧懷特 20世紀70年代末,一個名叫道格‧格魯諾的生物學家和小說家哈羅德‧布洛基一起住在西八十八街上。 道格個子很高,頭發是淡潢色的,比我小四歲。 和我一樣,也是從密歇根大學畢業的。 哈羅德曾經——聽起來像是矛盾的措詞——是個地下名聲很響的人。 紐約的每個人都對他很好奇,但紐約以外,那就很少有人聽說過他了。 很久以前,在1958年,他就已經出版了《第一次愛和其他傷悲》,一本短篇小說集。 評論界好評如潮,但事情遠非如此而已。 現在,他偶爾還會在《紐約客》或是《新美國評論》甚至是《時尚先生》上發表短篇小說。 《新美國評論》(季刊,由特德‧索洛塔羅夫主編)上發表的那個故事與性有關,但並不黃——一篇長達五十頁的作品,發表於1973年,講的是一個拉德克利夫女孩的第一次。 「天真」的文字很引人注目,但可以說是難以承受這似乎是有史以來最長的性描寫了,可以與之比美的,只有大衛‧普蘭特的《寬容》中對同性戀的性描寫了——還有諾曼‧梅勒的《她達到高氵朝的時刻》裏提醒式的性描寫(不同的是,那個性描寫寫的是肛交!)。 這篇小說收進了《給自己做廣告》中。 接著,《紐約客》上發表了關於布洛基媽媽的那些混亂不堪、謎一般的故事。 故事很長,很複雜,任何人都無法從中抽出身來。 我們覺得,不說別的,這顯然是個特別令人信服的作家。 這些關於母親的故事,用勞倫斯式激怒別人的方式困擾、撕扯著那些主題,有股無情的動力,要讓#小說 事情順理成章,還一再糾正著前面的文字剛剛斷言的事情。 每個人都習慣告白式的寫作(雖然這種寫作的鼎盛時期以後才會到來),每個人都知道家庭裏戲劇性的場面,可還沒有人走得這麼遠,用性、母親和孩提時代做文章。 這種新的現實主義,把過去的每一毫米都拍了幻燈片,並把它們置於作家的顯微鏡下。 這讓我們震驚得暈頭轉向。 1975年的《時尚先生》中,布洛基發表了一個特別抒情的短篇。 《他的兒子,在他的懷抱中,在燈光下,高高在上》,是關於一個男嬰被抱在父親懷裏的故事。 母親可能要接受繁瑣的弗洛伊德式的治療,可父親卻只被賦予威廉‧布萊克式的神秘主義,而且並不很濃鬱。 哈羅德·布洛基(2) 所有這些「故事」,顯然都只是布洛基多年來一直在創作的長篇巨著中偷窺到的幾瞥而已。 那長篇巨著才會是美國對馬塞爾‧普魯斯特的回答。 布洛基的粉絲(數量眾多)把他近年來發表的每個短篇都複印下來,釘成小冊子,在朋友間互相傳閱,成了紐約的地下出版物。 他的支持者對他提出大量強烈的要求。 哈羅德是我們的曼,我們的詹姆斯‧喬伊斯。 紐約以外,沒人知道他是誰,這一點只是賦予了他嚴肅性,還有他受崇拜的程度。 對沒有受洗的人來說,這太嚴肅了(哪怕是已經受洗的,對像我這樣的中西部人來說,那也是個更加合適的提喻法)。 他、道格和另外一個叫查理‧約迪的人一起住在曼哈頓西區一套布局淩亂的大公寓裏。 我只見過約迪一次,他渾身散發著性的味道,那味道就像獸蹄所具有的腐爛毛發的氣味,可以成功地把潘搞得驚慌失措。 他很友好,總是笑眯眯的,但似乎負擔很重的樣子,就像所有色欲過度的人一樣。 哈羅德留著尼布甲尼撒二世那樣的胡子,眼睛深陷,但身材修長,體格健壯。 他大概四十多歲,堅持遊泳,還在第63街的基督教青年會(我頭一次到紐約就是住在那的)鍛煉,結果,他的身體和比他年輕得多的人一樣健康。 他的思緒和思維從沒停歇過,就像在暴風雨中坐船的乘客一樣,動蕩不已。 有的時候,他看上去就像是患了偏頭疼,好像偏頭疼那灰色的沉重翅膀掃過了他的眼睛一樣。 緊接著,他又會靜靜地算計著什麼,那股熱情只針對他自己一人——然後就大聲說:「去他的。 」他很少注意他周圍的人在說些什麼,因為他正在凝聚他的下一股怒氣——#小說 因為他的大部分話語都是怒氣沖沖的,怎麼誘騙他,都無法讓他不那麼做。 哈羅德和道格一起住了八年或者九年。 道格很禮貌,很恭敬,即使在哈羅德說一些牽強得很荒唐的話時,道格也只是把頭歪向一邊,微微抬著頭,好像他只是在試圖聽懂一種來自更高處、叫聲更快的新的鳥叫聲。 道格是個大個子,笑聲很低沉。 可在哈羅德身邊,他並沒多大市場。 我想,他大概已經斷定,哈羅德是個怪人,也是個天才,即使是來自他的侮辱,最終也是沒有惡意的。 可道格在一所私立學校教生物,要花很多時間批改作業、備課、輔導、上課,而哈羅德的表現卻像是有足夠的錢,可以到處閑逛——可以幹涉他人的事務。 哈羅德·布洛基(3) 我不太記得查理是幹什麼的了,雖然我肯定有人告訴過我了(在問陌生人他們是幹什麼的這一點上,美國人從來就不會猶豫的)。 我想,他應該是個數學老師,後來又到阿迪朗達克山脈制衣去了。 他不太經常在,可在任何場合,他似乎都比道格更像是哈羅德的男朋友,雖然哈羅德曾告訴我,他們三人都是戀人。 公寓很大,足夠他們三個人住,每個人甚至還可以有自己的私人空間。 哈羅德總是四處覓食。 他花在基督教青年會的相當一部分時間沒有用在遊泳上。 知道他是誰的人都說,他是艘不知疲倦的隱秘的巡洋艦。 哈羅德很少談他自己的作品,但他喜歡發布關於文學和如何寫作的宣言。 他特別熱衷於給別的作家——甚至比他年紀更大、更加成功的作家——提建議。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一直都聽到關於他的離奇故事,然後是更加離奇的故事。 戈登‧利什是他偉大的辯護者,是克諾夫出版社的頂級編輯,實際上就是發明式微化的人。 顯然,戈登直接走進他老板——鮑勃‧戈特利布的辦公室(他的事業是從編輯《第二十二條軍規》開始的,甚至還是勸說約瑟夫‧海勒把題目從《第十八條軍規》改成《第二十二條軍規》的那個人),說了類似這樣的話:「你出版了幾本好書,鮑勃,可你死了以後,沒什麼東西會讓人們記得你。 現在你有機會出版普魯斯特的書了——可你得開一張一百萬美元的#小說 支票,但不要要求看那書,一頁都不要看。 」 那時候,哈羅德已經和法拉、斯特勞斯與吉魯特出版公司簽約了,但他們付給他的錢相對較少——而且,他們也不樂意像他所要求的那樣重視他。 哈羅德需要的不只是一個編輯,而是好幾個編輯。 他要他們和他一起看他已經寫完的幾千頁書。 就大家所知道的,他已經好幾年沒有給出版社送稿件了。 他們不情願把他們的所有人力資源都歸他使用,這惹惱了哈羅德。 戈特利布接受了這個挑戰,開了那張支票。 最先是從媒體的關注開始的,最後波及了書的出版(已經公布但實際上還沒有出版),這逐漸形成了一次海嘯。 關於哈羅德的各種雜志文章紛紛出現,全都是瘋狂贊揚的話。 我記得,1977年的《時尚先生》上,有一篇由宗教小說家D.基斯‧馬諾寫的文章(《哈羅德‧布洛基:第一次狂歡晚會》),承認說他要著手揭穿哈羅德及其神話的真相。 但他還是沒有被征服。 馬諾甚至告訴布洛基他自己的一些個人問題——被一個朋友背叛了,雖然不是很嚴重。 哈羅德·布洛基(4) 這段話值得引用一下,因為這透露了哈羅德的勾引技巧: ……我順便提一件個人不幸的事,一次背叛——至於是什麼事,這與你們無關——就在前一天,這事讓我震驚,讓我情緒低落。 哈羅德聽我說著,給我提建議;他幫我分析這件事。 我掛斷電話,覺得自己既冒失又愚蠢。 對哈羅德‧布洛基來說,我是什麼人呢,對我來說,他又是什麼人,我要把我的麻煩事對他說?然而,一小時後,哈羅德回了電話。 我的痛苦,一個陌生人的痛苦,讓他擔心了。 我們在電話上談了三十分鐘,花的長途話費是哈羅德投幣付的。 這個人在關心這件事。 我很感動:這種關系是預料不到的。 後來,我們又談了幾次。 事實上,我,哦,有點嫉妒了;他的耐心、正直、對事情的把握全都比我強,而這些,他媽的,卻都是我的事情。 過了一陣,我寧願把這忘了;這夠人道了。 但哈羅德並不批准;他的道德熱情是永不停歇的;他知道我在逃避。 我覺得自己被理解了,被看透了,被卷入了他小說中那種理性的海洋中。 布洛基個性。 我。 想象一下。 丹尼斯‧多納休和哈羅德‧布魯姆都把哈羅德比成是普魯斯特。 布魯姆還說:「自從威廉‧福克納死後,美國小說界就沒人能與之匹敵了。 」辛西婭‧奧齊克宣稱,他是真正的藝術家。 哈羅德同意這種說法:「我不確定自己就不是懦夫。 如果某些和我談話的人是對的,那麼,他有可能是用英語寫作的在世作家中最好的,而且,大概還可能是能和華茲華斯或者彌爾頓相媲美的作家。 對一個來自聖路易斯、半途才接受教育,且有兩對父母親,還有一個#小說 拾破爛的父親的猶太人來說,這樣的角色可不是他准備好去扮演的角色。 」 媒體對布洛基的反應(總是由異性戀的人做出的反應)是,他這個人(書還沒出來)太走極端。 我把背後的言論歸納成一個理論。 我猜測,同性戀的男人不像異性戀的人競爭那麼厲害;同性戀人運動總是進行個人運動而不是集體運動,這不是偶然事件。 同性戀男人也不會害怕或是愛上他們的父親。 我認識的很多同性戀都排斥他們的父親,瞧不起他們的父親(雖然也總是有例外,比如哈羅德自己)。 最後,同性戀對恭維非常清醒,同時也特別懷疑——更可能恭維別人,而不接受別人的恭維。 結果,哈羅德的方法對他們(對我)無效,但他們總是不停地引誘異性戀者。 哈羅德會突然對一個異性戀的崇拜者(或者對手)宣稱:「你知道吧,湯姆,你可能是你這個年代的人中最偉大的作家。 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順便說一下,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有這種想法。 」停頓了很長時間後,他又說:「可你不會——想知道為什麼嗎?」很深的眼神交流。 「因為你太他媽的懶惰了,也太他媽的謙虛了。 你工作不夠努力,或者說目標定位不夠高。 」 哈羅德·布洛基(5) 他的對話者#小說 ,在自己最隱秘的夢裏地位被提到這麼高之後,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希望破滅,除非……除非…… 他突然需要哈羅德幫他的忙,去啟發他,最終給他評價。 哈羅德是他的父親/教練,而他的挑戰者則是兒子/新手。 幸運的話,他可能冒出來,成為他夢想中世界一流的天才。 雖然同性戀有時候會被認為是惡毒的、不討人喜歡的,但他們通常不玩像這樣危害極大的遊戲。 他們不會試圖去規範自己的行為方式——也許,他們(我們)信心不夠,不會在他們心髒地帶,在他們棲居的最隱秘、最深處的地方去挑戰另外一個男性。 我們同性戀者不想屬於什麼,我們不想玩球——我們不是團體運動員,所以,在別人給我們評價時,我們怎麼可能鞠躬呢?我們寧願失敗,退出賽場——當棄權者。 我們的父親或者父親的兄弟們怎麼可能在我們要喊他們叔叔的當口蹂躪我們呢?這種退出的方式,就是我們勝利的方式。 當然,每一次文學晚會,哈羅德幾乎都要參加。 每天都花好幾小時和唐‧德裏羅、哈羅德‧布魯姆、丹尼斯‧多納休通電話,這很可能是有好處的。 德裏羅告訴他,要不擔心死亡,辦法就是看很多電視。 好玩的是,哈羅德並不是和一個人同住,而是和兩個男人一起住,這一點從來沒人提到過。 同樣也沒人提到,他在基督教青年會的蒸汽房裏是臭名昭著的。 別人不知道哈羅德是同性戀——他也遠非一個冷漠、不受個人情緒影響的作家。 他一生的作品都是基於他的童年時代和青年時期的經驗創作的。 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高個、複雜、英俊、健康、聰明的猶太小夥子,那也是跟他沒有私交的人對他的看法。 第1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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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師、繆斯和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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