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捱到三人起身告辭。 看著他們走到門邊,馮國富剛悄悄松了口氣,朱崖又掉頭回來,說:「真對不起,還有一件事忘記恭請馮主席了。 」 馮國富只得耐著性子,說:「說吧,還有什麼好事?」朱崖說:「今日下山時,乾川住持有交待,紫煙寺裏還缺幾幅佛聯,想請馮主席費心惠賜兩幅。 」馮國富說:「不可從此次活動征集上來的楹聯裏遴選幾幅?」朱崖說:「那些征集上來的楹聯,多數都是俗聯,有幾幅與佛法沾些邊的佛聯,也太過一般,所以還得勞馮主席大駕。 」 自接觸《聲律啟蒙》以來,馮國富倒是學著做過幾幅習作,卻不曾作過佛聯,豈敢造次。 忽想起一個人來,說:「你不是說過銀副部長善作對子麼,何不找他撰上兩幅?」朱崖說:「銀副部長那裏,周主任已經找過了,他答應至少給一幅佛聯。 如果馮主席也作一兩幅,乾川住持面前就好交待了。 」 馮國富只得答應嘗試嘗試。 朱崖得話,這才歡喜而去。 這麼一折騰,已快十二點。 也不知張柏松還在不在會上,馮國富忙抬步出了門。 來到會議室門口,剛好有人從裏面出來,是政協負責會務的科長,說會議議題還沒完,起碼要十二點半以後才散得了會。 馮國富便踏實了,回辦公室繼續安心等待。 臉上不覺浮出一絲淺笑,暗忖越是務虛的會議越講究形式,每一個程序都不肯落下。 過去自己在組織部召集研究人事的部務會,把考察上來的對象基本情況一擺,問聲有沒有意見,沒意見的讓有關科室准備材料,上報常委,有意見的暫時放一邊,以後再說。 想那些能進入部務會研究範圍的幹部,都是市委主要領導先決定好了,才安排人下去考察的,誰敢有意見?這有點像中學生解幾何題,考察人員能做的和要做的,就是有力而雄辯地證明領導的決定是正確的和英明的。 偏偏組織部門的幹部一個個都很謙虛,知道下級不可能比上級還正確和英明,堅決和上級保持高度一致。 這樣考察對象自然容易獲得通過,每次部務會時間也就不會太長。 哪像政協這見面會,那協商會,沒有意見要說出意見來,而意見說了跟沒說並沒多大區別,無非圖個嘴上歡快,會議還沒結束,早就把意見忘了個幹幹淨淨。 思今撫昔,時間過得迅速,不覺已是十二點四十。 聽得走廊外面人聲喧嘩,馮國富知道會議已散。 果然張柏松很快出現在門口,秘書小丁抱著領導的包緊隨其後。 馮國富一陣驚喜,立即站起來,離開座位,上前迎住客人,說:「終於把張市長給盼來了。 」 張柏松左右瞧瞧,說:「政協比政府氣派多了嘛。 剛才的會議室也好,你們的主席室也罷,都這麼富麗堂皇。 政協工作又比較從容,不像政府事務繁雜,我幹脆辭了這個副市長,過來做個副主席,也享享清福。 」 沒說政協工作輕松或悠閑,而說成從容,張柏松還真會措辭。 「那行呀,咱倆換個地方,我正愁這日子沉悶呢。 」馮國富說著,要將張柏松往沙發上請,見他已經到了自己辦公桌旁,也就順便迎到桌後的座位上。 這樣一來,馮國富本人只好退到桌前的沙發裏去了。 仰了頭,望著高高在上的張柏松,馮國富不禁心虛氣短起來。 想起在組織部做常務副部長的時候,到自己辦公室去的人多,卻從沒人敢反客為主,巍然坐到你的位置上去。 大概是那個時候地位比人家高,沒誰有這個膽量鵲巢鳩占。 記得只有一次例外,下面有位副縣長到馮國富辦公室去匯報思想,坐了他的椅子。 原來人有三急,那天馮國富喝多了茶水,跟副縣長說上沒幾句,上了廁所。 副縣長一個人在辦公室兜了半圈,覺得無聊,一屁股坐到馮國富的座位上,拿起桌上的報紙看起來。 也許是副縣長學習精神強,或是報紙內容有趣,直到馮國富小解回屋,副縣長還大模大樣地坐在那裏看他的報紙。 馮國富有些不高興,心想他是不是相中了這個常務副部長的位置?卻並不吱聲,只在桌前站著不動。 副縣長發覺桌邊的身影,猛然抬起頭來,見馮國富站在一旁,自己卻端坐於主人寶座,才意識到了什麼,臉上紅了紅,訕笑著下了位。 這位副縣長回去後沒多久,便年紀輕輕從副縣長任上退下去做了助理調研員,再沒得到起用。 有人便將他的官運與那次僭占馮國富位置的事聯系起來,說他的狼子野心被馮國富看透,覺得不可重用,才遭此下場。 一時間竟傳得神乎其神,煞有介事似的。 其實副縣長的事與馮國富無關,是縣裏的書記把他弄下去的。 估計是那副縣長不太精明,什麼地方惹惱了書記,只不過人們對馮國富位置的傳言,遠比對事實真相感興趣,大家寧肯想信副縣長倒黴是因為貿然占據了馮國富的位置,而不是別的什麼原因。 傳言是沒法澄清的,馮國富只好保持沉默。 從此到他辦公室去匯報思想的人,再也不敢覬覦他的寶座。 今天馮國富卻是主動將張柏松請到自己座位上去的。 張柏松那副市長的位置自然比你副主席的位置重要得多,當然不存在僭占之說,而是人家看得起你,才降格以求,肯坐你的座位。 這也是馮國富一種不自覺的行為,是潛意識裏低視了自己,高看了張柏松,才不由自主將對方讓到高處,自己甘拜下風。 這人真是沒辦法,地位能改變很多東西,包括你的言行舉止和觀念意志。 馮國富當然顧不得跟張柏松攀比誰高誰低,誰上誰下。 這高低上下已是鐵定事實,攀比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當務之急是讓張柏松滴兩滴墨水,給自己換來銀子。 說了幾句客套話,馮國富也就躬了身子,把要錢的報告呈到張柏松手上。 「國富兄准備得還挺充分的嘛。 」張柏松眼睛在報告上瞟瞟,見是要求解決三十萬元小車購置費,說,「我知道政協領導多小車少,國富兄坐的還是組織部帶過來的小車。 究竟不再是那邊的領導,老占著他們的小車,也不是個辦法。 政協也是四大家之一嘛,其他幾大家領導都有專車,政協領導尤其是專職主席沒有專車,確實是我們政府工作的失職。 國富兄小車經費的事我這裏就拍板了,不像其他大項開支,非拿到政府辦公會上去研究。 」 馮國富說:「都像張市長這麼看重政協,那政協工作就有地位了。 」 張柏松說:「政協工作的地位當然是不容置疑的。 只是三十萬元恐怕不容易辦到。 楚南的經濟形勢你也是清楚的,我這個財稅副市長不好做啊。 何況如今二十萬左右就可購部不錯的小車了,我先批十五萬在這裏,明年政協換屆,安排會議預算時再多打五萬進去,這樣也不至於太顯眼,免得有人眼紅。 」然後動筆在報告上簽起字來。 馮國富本來就不指望張柏松真給解決三十萬元,能用這個辦法給足二十萬元,已經非常不錯了。 也就不無感激地說:「那就聽張市長的。 我沒有過高要求,有車坐就行了。 」 張柏松的字幾下簽好,然後將報告遞給馮國富,說:「關於財政支出問題,常委早就定了個調子,除了保工作保運轉保穩定這三保外,其他開支能壓就壓,不能壓也要壓。 因此就是市委書記要用什麼錢,也不隨便開口,輕易不會喚我去他辦公室簽字畫押。 」 張柏松的意思很明白,他這是特事特辦,讓馮國富享受了一回市委書記的待遇。 不然政府的錢就是多得沒地方擱,也沒有管錢的政府領導親自上門給人簽字送銀子的。 看來張柏松這個情,還得還確實不輕。 還了情,張柏松也該走了,說:「財政的錢永遠不夠花,這事我再跟財政局賀局長打聲招呼,叫他優先辦理。 當然國富你也得迅速一點,今明兩天就把報告送到財政局去。 」 簽字前馮國富還是國富兄,現在已成國富了。 馮國富心裏有些不快,卻也能夠接受。 人家一筆就給了你十五萬元,且承諾改日再解決五萬,直呼你的大名,實不為過。 何況省去兄字,只留名字,顯得更親切。 馮國富就經常聽一些小幹部背後議論市委領導,喜歡扔掉姓氏和職務,直呼其名。 比如張柏松不叫張市長,也不叫張柏松同志,而是柏松柏松地叫,讓人聽去,覺得他跟張柏松關系如何特殊。 這也怪不得這些幹部,領導台上作報告,提到某某領導,總是省去大姓,只叫後面的名字,親密無間的樣子。 馮國富擔心的是,下次再找張柏松,給你辦完事後,他是不是會改叫你小馮。 張柏松比馮國富小了六七歲,叫國富已不容易適應,若叫小馮,不知會是什麼滋味。 張柏松親自到馮國富辦公室簽字給銀子的事,很快在政協院子裏傳開,大家無不佩服馮國富,說他有能耐。 要知道除了市委書記,哪個市級領導想弄個錢,不要低聲下氣貼緊張柏松,繞上十回八回的圈?至於下面部門要錢,更不用說了,張柏松心情好時,還有句話打發你,心情不好,橫眉豎眼噴你個滿臉唾沫星子,你還要說是久旱逢甘霖。 權力大的人脾氣就大,古往今來,概莫能外。 話傳到黃主席耳裏,他特意問馮國富是否屬實。 馮國富拿出留有張柏松大名的報告給黃主席過目,還說了張柏松答應在來年政協會務費裏再多打五萬元預算的承諾。 黃主席瞧瞧報告,直誇張柏松的字功底不錯,然後對馮國富說:「這個字簽得及時。 有了自己的車,你也就用不著老占用組織部的車了。 」 還報告時,黃主席要馮國富交給劉秘書長,讓他去跑財政。 劉秘書長忙得很,馮國富怕他誤事,幹脆坐上小曹的車,自己去跑財政局。 見馮國富的臉色好久沒有這麼光鮮過了,向來不多話的小曹忍不住問道:「今天馮部長親自去會財神菩薩,一定有什麼好事。 」 馮國富答非所問道:「過不了兩個月,就可以放你回組織部了。 」 小曹便知道馮國富肯定是去財政局要購車費了,意識到自己的苦役已快到盡頭。 卻不露聲色,說:「我跟馮部長跟得好好的,幹嘛要回組織部去呢?馮部長幹脆把我的手續辦到政協來得了。 」 馮國富知道小曹有些言不由衷,歎道:「我何嘗不想讓你一直跟著我?像你這樣有情有義的好同志,如今是越來越不容易找了。 可我也不能太自私,老讓你為我做犧牲。 你已是國家幹部,在組織部那樣的地方好進步。 順利的話,上兩個台階,以後還會有所作為。 在政協這邊,就是提了副科長科長,也難得有什麼出息的。 」 說著到了財政局。 馮國富早就給賀局長打了電話的,他正在局裏主持党組會議。 財政局長盡管是市委主要領導的人,跟組織部的關系卻一向密切。 局裏中層以上幹部上台階進班子或者外放,必須通過組織部,賀局長過去沒少找馮國富。 因此接到馮國富電話,賀局長便實話相告,說自己在局裏開會,到局裏後打他手機就是。 若換了別人,肯定會編個借口,不是省裏出差,就是縣裏檢查工作,三兩句敷衍過去。 推不過的,就叫人家把報告什麼的放到相關科室,以後視財政情況好壞,再作計議。 走進財政大樓,馮國富就撥了賀局長手機。 賀局長跟各位党組成員招呼一聲,走出會議室,老遠伸手來握馮國富,說:「今天真不碰巧,正在開党組會,不然老部長有事,我上門就是,怎好勞您老遠跑過來?」 這話放在從前,倒也不虛。 從前馮國富要個什麼經費,總有理由讓賀局長丟掉工作往組織部跑,先裝模作樣提提班子建設,問問幹部情況,末了才拿出經費報告,叫他酌情處理。 賀局長當然沒話可說,能解決的盡量解決,不能解決的也想方設法多少表示點意思,下次局裏預算科長要提拔,行財科長要重用,回頭去找馮國富,一般也不會落空。 第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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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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