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才落,卓小梅就深深後悔了。 她痛恨自己的虛偽,這話騙得了寧蓓蓓,可怎麼騙得了自己呢?而且她也知道這個回答會造成什麼後果。 不過卓小梅同時又在心裏為自己辯駁,這麼說也不完全是假話。 直至目前為止,除了明明白白的同學關系,你和羅家豪確實再沒有過任何別的關系。 這句話卻像是給寧蓓蓓打了一針興奮劑,她激動得雙眼發亮,說:「老班長有你這句話,我心裏就有底了。 」卓小梅倒吸一口涼氣,說:「你有什麼底了?」 寧蓓蓓給自己滿上一杯,一口幹掉,說:「我可以跟他攤牌了。 」 也不知她嘴裏的他,是羅家豪還是她的丈夫。 機關幼兒園的名單既然從改制辦抽了出來,按說卓小梅可以高枕無憂了。 可小許電話裏留下的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那半句話,不時會在卓小梅耳邊響起來,讓她深感不安,覺得那絕非小許自己強調的是什麼機關腔。 卓小梅的情緒也就顯得有些低落。 園裏的職工不知卓小梅的心病,以為改制名單上沒了機關幼兒園,應該高興才是,見卓小梅心事重重的樣子,跟她開玩笑道:「卓園長,不是幼兒園又要改制了吧?」卓小梅罵道:「你們那麼想改制,那打報告到改制辦去申請呀。 」 果然沒過幾天,市委那邊傳來消息,說機關事務局碰上了麻煩,市委機關醫務中心的職工天天去找他們鬧事。 原來醫務中心被定為改制試點後,職工們不知從哪裏打聽到是費局長掉了包,讓醫務中心頂替機關幼兒園補報到改制辦去的,一個個情緒激昂,將機關事務局團團圍住,一定要費局長給個說法。 這個消息是於清萍最先告訴卓小梅的。 恰好這天市教育局幼教科馬科長給卓小梅打來電話,說市機關幼兒園的材料報到省教育廳後,廳裏領導很給面子,及時組織專家做了評估,已正式確定市機關幼兒園為省示範幼兒園。 連牌子都做好發了下來,要卓小梅抽空到教育局去取一下。 在改制風聲日緊的非常時期,能掛上省示範幼兒園的牌子,既可提高機關幼兒園的聲譽,以後在市領導前面說起話來也多些底氣,卓小梅忙感謝馬科長對機關幼兒園的扶持。 馬科長說:「也不是我的扶持,是你們的工作做得好嘛。 」 卓小梅覺得挺有意思,機關幼兒園工作做得好,省教育廳怎麼知道的?省城離維都市一百多公裏,他們又沒到你園裏來過。 還不如說是報上去的材料寫得好。 不過卓小梅不會這麼說,而是問道:「馬科長在單位吧?我這就到您那裏去。 」馬科長遲疑片刻,說:「下班時間也快到了,還是明天吧,明天上午再過來,我在科裏恭候。 」 卓小梅回頭看看牆上的掛鐘,才到四點,離下班還有一個半小時,而教育局也不遠,跑過去要不了好長時間。 不過卓小梅腦瓜子還算轉,意識到不能空著雙手去取那塊牌子,多少得准備些鈔票。 而銀行慣例,下午四點多關賬,看來馬科長也是替卓小梅考慮,這個時候銀行裏的錢不好取,還不如明天先准備好錢再過去,免得為一塊牌子跑上兩次。 卓小梅於是對著話筒說道:「那就按領導的指示辦,明天上午去拜望您。 」 剛放下電話,於清萍闖將進來,說機關事務局惹了麻煩。 卓小梅心上一沉,盯住於清萍,說:「什麼麻煩,你具體點說。 」 於清萍就簡單說了說市委醫務中心圍攻事務局的事。 卓小梅說:「你聽誰說的?不是以訛傳訛吧?」於清萍說:「是市委一位科長告訴我的,估計他不是逗我開心的。 他還告訴我,醫務中心的人揚言說,機關幼兒園讓他們做了替罪羊,他們也不會放過機關幼兒園,大不了同歸於盡,兩個單位同時改,一起砸掉手裏的飯碗。 」 卓小梅沉默了一會兒,說:「費局長會是個什麼態度呢?」於清萍說:「據說費局長的態度還是堅決的,說現在醫療事業越來越發達,而市委醫務中心設備和技術老化,早已適應不了新形式的需要,連市委機關裏的幹部職工得了病,也沒幾個上中心去的,醫務中心的曆史使命基本完成,也該推向市場了。 至於機關幼兒園卻是公益性事業單位,暫時不改是有道理的。 」卓小梅說:「你的意思是費局長會給我們頂住?」於清萍說:「我想也是的,他堂堂事務局一把手,總不能因醫務中心有人上訪糾纏便變卦吧。 」 話沒說完,曾副園長進了園長室,往卓小梅前面一站,青著臉色道:「卓園長,很對不起,你交給的光榮任務,我沒這個能力完成。 」 卓小梅一時沒想起曾副園長說的光榮任務是什麼,在她肩上拍幾下,說:「你先冷靜冷靜,消消氣。 」回頭交代於清萍,要她繼續注意機關事務局那邊的動態,必要的時候,恐怕還得一起去找找費局長。 於清萍走後,卓小梅這才掉頭問曾副園長:「什麼光榮任務,將你氣成這個樣子?」曾副園長說:「你不是要我去做楊主席的工作,讓他退居二線嗎?上午我找了他,可他根本沒將我放在眼裏,說我是副科級,他也是副科級,我沒資格找他談話。 」 卓小梅感到既好氣又好笑。 企業單位並非行政部門,按說跟行政級別根本搭不上界,可過去企事業單位的班子成員是由市委組織部或主管單位下文任命的,都煞有介事地明確了行政級別,比如市管的大中型企事業單位的正副職領導屬於處級副處級,主管部門直管的企事業單位正副職領導屬於科級副科級。 這有點像玉皇大帝任命孫猴子為弼馬溫,純粹是一種安慰,發文的人只是依慣例行事,並不太當真。 可企事業單位的頭兒卻很在乎,動不動就端處級科級架子,非讓全世界人民都知道自己是處級科級不可。 其實企事業單位如果工作沒做好,生產的產品和提供的服務質量上不去,換不來應有的經濟效益,你就是廳級部級,也只有喝西北風的份兒,想讓那寫在文件裏的級別變出票子來,那是不現實的。 機關幼兒園是機關事務局下屬的科級事業單位,局裏給園長、副園長以及支部書記工會主席等班子成員下文時,也明確了科級副科級。 現在卓小梅她們想叫楊主席退二線,他也拿這個所謂的副科級來說事,真讓人啼笑皆非。 卓小梅哼一聲,說:「他還知道自己是副科級,如果他把自己看成是副處級副廳級,機關幼兒園還有誰能領導他?」曾副園長說:「你去搬市委書記來呀,市委書記屬於正廳級,總能領導他了吧。 」 「有本事搬得動市委書記,我也就不在機關幼兒園做這個小蘿卜頭了。 」卓小梅笑笑道,「你辛苦了,還是我找他談吧,如果他覺得我這個所謂的正科級也沒有資格,那真的只有去搬市委書記了。 」 曾副局長走後,卓小梅處理了幾件雜務,瞅空上了四樓。 不想工會辦的門卻是關著的。 楊主席是老員工了,已在機關幼兒園待了快三十年時間,是從門衛到采購員到保管員,一步步幹到工會主席的。 卓小梅對他非常了解,知道他有些什麼秉性,比如他辦公室的門關了,卻並不見得他不在裏面。 便伸手在門上敲起來。 敲了好一陣,裏面也沒動靜,卓小梅就喊道:「楊主席開一下門,我是卓小梅。 」 楊主席果然在裏面。 他正撅著個屁股,在給廢舊水表上漆。 機關幼兒園除了廚房裏兩位廚師,還有傳達室裏的門衛和工會楊主席幾個是男性,其餘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員工都是女人,典型的陰盛陽衰。 所以園裏的房屋和水電維修,一般都交給沒什麼實質性工作的楊主席負責。 幼兒園做的都是一些只有女人才做得了的瑣碎事,一個大男人能在這樣的場合一待三十年,可想而知他會是什麼樣的角色。 事實是這個楊主席比幼兒園裏的女人們為人處事還要委瑣。 比如經手水電維修時,從采購器材到監督施工,他會以分甚至厘為計算單位,跟人討價還價,將吹下的差價裝入自己腰包。 最絕的是給單位或職工家裏換裝水表。 新表裝上後,楊主席會拎走壞表,說是順便扔到垃圾堆裏去。 既然已是壞表,留在單位或家裏要占地方,他要拎走,不會有誰在意。 可楊主席並沒將壞表扔掉,而是拿到自己辦公室,偷偷拆開擺弄起來。 水表不是什麼高科技產品,只要細心,三兩下就能修好,再刷上漆,看上去又成了一塊新表。 下次單位或職工家裏水表壞了,楊主席就拿著修理過並刷上漆的表去換裝,然後開張與商店裏的新表等價的發票,讓單位或職工拿錢。 一個水表雖然只有四五十元的價格,可一年下來,單位和職工家裏總要換裝十幾個水表,楊主席不出一分錢的成本,卻用這種變舊為新和以新換舊的方式循環滾動,輕輕松松揩到上千元的油水。 楊主席不肯退二線,其實就是戀著這麼一些好處。 這天卓小梅敲門時,楊主席手中那只舊水表的漆還只刷到一半,興致濃得很,所以不想讓人打擾。 直到卓小梅自報了家門,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在門上拍得咚咚作響,他才將水表塞到裝工會資料的木櫃子裏面,極不情願地起身去開了門。 還沒進門,卓小梅就聞到了強烈的油漆味。 可她先不點破楊主席,故意說道:「楊主席你屋裏不是藏著女人吧,半天不來開門?」楊主席有些尷尬,說:「卓園長真會開玩笑,我這樣不中用的老男人,哪個女人會喜歡?」卓小梅笑道:「別謙虛嘛,我就聽園裏的老師們說起過,主席夫人都有些怕你,說你黃忠人老刀不老,厲害著哩。 」楊主席嘿嘿一笑,說:「領導過獎了。 我若是黃忠,那做夢都要笑出聲來了。 」 卓小梅知道,楊主席不會不明白她來找他的目的,開兩句玩笑,是想讓他放松警惕,消解一些對抗情緒。 不過卓小梅覺得這還不夠,還得壓壓他的心性,於是說:「既然不藏女人,你半天才開門,那又是在幹什麼?」 楊主席搓搓雙手,說:「我還能幹什麼?無非是整理工會檔案,做做市工會催了幾次的工會報表。 年紀大了,精力差多了,在那些墨黑的漢字和數字上盯上一陣,眼皮就開始打架,不小心睡死過去,你在外面敲門,我也沒聽見。 」 這個借口編得還算圓滿,靠窗的辦公桌上就真的攤著一份工會報表,雖然上面已經蒙著一層薄薄灰塵,也不知幾個世紀沒碰過了。 卓小梅的目光只在報表上稍作停留,便吸了兩下鼻翼,明知故問道:「屋裏好像有股什麼氣味,好刺鼻的。 」楊主席掩飾道:「卓園長您的鼻子真長,我在屋裏待半天了,怎麼卻沒聞到什麼氣味呢?」卓小梅說:「你是待久了,適應了。 這叫做入鮑魚之市,久而不聞其臭。 」楊主席討好道:「卓園長的話太文雅,我這沒文化的粗人哪聽得懂?」 卓小梅不再理會他,東張西望起來,還在屋子裏繞起了圈子。 楊主席緊張地盯住卓小梅,見她的腳尖朝牆邊的木櫃子方向邁去,不由自主跟過去站到木櫃子前,想用身子擋住她,不讓她靠近。 卓小梅站住了,望著窗外,說:「楊主席,你這個主席是個正科級吧?」楊主席說:「卓園長也拿我開心。 您這個一園之長才是正科,我一個工會主席怎麼敢是正科呢?」卓小梅說:「是嗎?我記不清了,你還收著事務局的任命文件麼?給我看看。 」 那份文件可是楊主席的命根子,他能不收著麼?只見他滿臉是笑地說道:「卓園長怎麼想起要看那個文件了?是不是要給我加工資?」嘴裏說著,兩只腳已經抬高了,幾下邁向辦公桌,打開抽屜,在裏面翻找起來。 卓小梅趁機走到牆邊,打開木櫃子,將那只漆了一半的舊水表拎到手上,說:「楊主席原來在漆水表,你真是多才多藝。 只是這種油漆太刺鼻了,下次得換種質量好些的。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給班上和園裏職工換的水表,都是這麼漆出來的吧?」 第1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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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圖(官場浮世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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