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美摟著兒子,竟不知說什麼好。眼淚簌簌的流下。
烏雲覆蓋了大半個天空,像墨水在水裏迅速擴散。豆大的雨點劈劈啪啪的往下掉,繼爾,雨點變得小而密集。雷聲從房頂一遍遍的滾過,對屋內的人不時的咆哮著。
外面下大雨,屋內下小雨,接水的碗盆擺了一地。
三口人,擠在一張床上。蘇志航有些心煩的擺弄著打手機,看著發呆的郭達美,順手將一個小布包甩給她。
「我上月掙了八百元,咋都沒了?」他下地取根煙,又不小心踩翻了接水的盆子,生氣的將盆子踢回原來的位置。
「租房子350,兒子學費70,買米買油180」達美用腦子竭力的想著。
「還差200元,是不是你自己又偷偷的攢起來了」他用手捏了捏煙卷,燃起火機,在點煙的瞬間,他直直的盯著她。
「是你在外面輸了吧,回來硬安我身上」她拄著拐棍站起來,走到窗前。外面的雨簾像幕一樣遮蓋著整個天空。她突然感覺到一種冷,從心裏往外的打著寒戰。
「我告訴你,別跟我分心眼。錢是不是又給他們寄回去了。我們已經給郭達亮四千塊了,這就挺夠意思的了」他蹦到她跟前,歪著腦袋盯著她。
「你還有臉說,這個家都是因為你才家破人亡的,四千塊錢就推卸責任了?鬧鬧沒媽,多可憐。哥心情不好,一喝酒就鬧事。我媽這麼大歲數為這個家真是操碎了心,我爸因為什麼去世的?你長心沒長?」達美冷冷的說著,眼光逼向他。
他沒和她頂撞,知道自己理虧。以前的猖狂勁已被苦日子所磨淨,這段時間也讓他徹底的想了一遍,如果不是太放縱自己,怎麼會出現這些事。弄得他們家破人亡,而自己也被迫出來。外面的日子真是難,他有一個希望,就是能回到自己的家,過上安實平靜的生活,再不用油鹽柴米而發愁了。想到這兒,他蔫徹徹的跳回床,無聲的坐在那兒。
達美久久的站在窗前,凝神遠視。聽著雷聲,看著急雨,閃電驟然劃破天空……她能做到的只是無奈的觀望!
悔改
又是一年春。西風猛烈的吹刮著這個蕭瑟的有些蒼涼的小院,如同憤憤不滿的人,釋放心中久滯的怒火。瘋狂的扭擰著騰空而起的一屢青煙,變形直至完全消散,無休止的撕扯著企盼已久的安寧與清淨。飄飛的塑料袋在空中狂舞,從房頂刮到樹枝,又從樹枝吹到柴草垛上,永遠也擺脫不了被控制的命運。
日子過得緊巴,又沒有出錢道。孟守英隔三差五的賣些雞蛋貼補家用。已上小學一年級的鬧鬧很懂事,從不向奶奶要零食。小同學在他跟前吃,他就像沒看到一樣,做著自己的事。奶奶給他的零花錢也被他偷偷的藏起來。在他幼小的心靈裏,天真的認為,等錢湊夠了就可以找媽媽了。這是他的秘密,誰也不知道。他真的很想媽媽,但從不說,家裏沒人時,他就偷偷的看媽媽的照片,好半天好半天的看著。發現有人進屋,就慌忙的把照片藏起來。
靠窗而坐的郭樹天,面容憔悴,精神委靡。不斷的喘著粗氣,他的氣管炎老病複發,一連打了幾天的吊瓶也不管用。他靜靜的閉著眼睛,悠悠的想了很多很多:達亮這孩子連他妹妹都不放過,上次達美回來被他堵個正著,要不是大夥兒攔腰抱住他,唉,還得出亂子。這日子啥時能有個頭呢?
擺好碗筷的孟守英,看了看心事重重的老伴兒。趴在跟前,輕聲的問「想什麼呢,吃飯了」郭樹天睜開濕潤的雙眼,忙掩飾剛才迷亂的心緒「都這時候了,我都快睡著了」。鬧鬧將爺爺扶起來,准備吃飯。
外面的風依舊猛烈的刮著,天有些昏黃。郭達亮蓬頭垢面的走進屋,滿眼的紅血絲,旁若無人的坐在桌邊。表情默然,將手裏的酒杯往桌上一放。這幾天他不停的賭,也是不停的輸,心情更是壞透了。
「給我整點涼菜」他冷冷的說。
孟守英沒有說什麼,她也知道自己說什麼都不管用。走進廚房,忙活兒一陣,端上一盤黃瓜拌豆腐絲。放在兒子面前,擔憂的的說「少喝點」,已麻木的他,似乎沒有聽見,或許聽到了也不想說話。自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事後,對母親就有種強烈的憎恨感,他覺得母親媳婦都是他的恥辱,讓他帶著汙點過一輩子。他看不起這兩個女人,趙吟月走後,他就把這一切的罪過放在母親身上。
「昨兒又輸了,你再給我一百」郭達亮連喝幾口,眼睛直直的逼向母親,話很生硬。
「我和你爸就這兩間小平房,現在賣了不都給你種地了嗎。我還哪有錢?你說你,整天不是喝就是玩,咋就不想辦法出去掙點」母親端起飯碗,並沒有吃的意思。看著連媽都不願意叫的兒子,心痛不已。
「別給我說這些沒用的,沒有,出去也得給我借。」他嘬了一口酒,聲音很響,仿佛要爆發一股氣流,細而尖的發出。
「你說你媽現在多不易,照顧家裏的老老少少,吃盡苦頭她都沒吭一聲,你幫不上什麼忙,老是給她壓力,自己尋思吧」一旁的郭樹天聽不下去,狠狠的說著,而後又劇烈的咳嗽了幾聲,憋的臉不是好色。
「我一看見你們我就煩,都給我出去」他仍舊自顧自的喝著酒,鬧鬧看著眼前的爸爸,表面懼怕心裏卻是不服。
「你可以攆我,但不能對你爸這樣。從小到大,你爸把你當親兒子看待,你不知道感恩,反倒說這些沒良心的話」孟守英雙手捂住臉,哽咽的哭起來,淚水順著指縫慢慢往下流。郭樹天無語的看著,讓他很是難過,以前的那個懂事的達亮哪去了,為什麼竟會變這麼多,他神情默然的往後一依。
郭達亮隨手抓起笤帚,朝母親砸過來。打在她的頭上,卻痛在她的心裏。
孟守英徘徊在院中,卻不知往哪裏走。夜涼如水,她的心更涼。緊緊的抱著雙臂,在豬圈裏,靜靜的坐下。豬圈空寂無聲,偶有幾只膽大的老鼠從她腳面溜過。人窮別把親戚奔,落魄到這種地步,連姐和妹都不敢來。孟守英越想越覺得傷感。更讓她痛心的是達亮,沒想到兒子能這樣對待她「達亮,你想過沒有呢,媽的心比你的還要苦,不管媽受怎樣的苦,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我就知足了」她默默的對著自己說。多希望兒子能回到以前,她不怕苦不怕累,只要安寧舒心。
日子就這樣不平靜的過著,每個人心裏都像懷揣了一團雲霧,沒有暢快時候。
從醫院走出的郭樹天臉色慘白,神情恍惚的跟在孟守英身後。兩個人默默的走了好久,最後,還是孟守英先開口說了話「肺結核,這個病也好治」她站住腳步,回頭看著他,眼裏充滿了無能為力的疼愛。
「醫生說,肺部已經有好幾個黑洞了,這是晚期」郭樹天眉頭緊鎖成了一個結,不住的咳了幾聲。
「別想那麼多,回去我就掂量錢」此時的她脆弱的想哭,但在他面前,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