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39頁 / 共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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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還是那個女孩子都在親戚家玩耍的年月,我沒有事做,沒讀書,只會說不會寫,更不會讀。我對母親說,我得找個夥伴兒。母親瞥一眼我的瘦猴樣,說,你想找誰?我說,我要一只小綿羊。母親說,好。

我就有了一只小綿羊,母親花錢從集市上買來的。一根細細的草繩,一頭兒系著羊脖子,一頭兒系著我的腰,我便走出門,上那條路,放羊去了。小羊乖順,聽從我的指揮,吃飽了草便趴在我膝邊打盹兒。我摟著它的脖子,看血紅的夕陽,和偶爾過往的飛機。飛機很小很小,我的目光卻追它很遠很遠。

幾乎每天我都去放羊。我喜歡跟它賽跑,剛開始,它跑不過我,脖上的繩子總使勁將人向後拽,羊在後面「咩咩」求饒。我很得意。後來,羊長大了,腿勁兒有了,一說賽跑便「呼呼」向前沖,把我拖得跟頭連連。這時候,母親就把羊又賣了。我哭了一場,一邊哭一邊摸頭上的包,膝上的疤。

母親當初的話:等羊跑得過你的時候,你就可以上學了。

羊跑得過我的時候,我就哭,一是因為疼,一是因為離別,一是因為不想上學。

我知道,母親早就為我縫好了一個淡棕色的純牛皮書包,等我收了野,規規矩矩念書去。

我更喜歡在田野裏、溪流中撒野,任風吹日曬,任水裏泥裏滾爬。

8


「媽——媽——」

弟弟宇兒拖著長長的哭腔,從外面遠遠地喊到母親的面前。不知他剛從哪個旮旯裏瘋回來,小背心、小褲衩髒得辨不出顏色,灰得一塌糊塗。臉上、脖子上、身上、腿上,一道道泥溝溝,汗水順著溝溝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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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正在廚房汗流滿面地和面,回頭瞟了他一眼,見他一手捂在後腦殼上,歪著頭,一手提著一只斷了絆口的塑料涼鞋,另一只還好,在腳上穿著。

「我的小祖宗啊,你這又是咋啦——一天到晚不讓人清閑一會兒,媽來媽去的有沒有完啊。」

母親又去和她的面,對宇兒這副皮相,母親早已見怪不怪了。

宇兒舉起提著一只涼鞋的手,抹了一把淚,嗚嗚地說:「崩……崩打我。」

「不打你,說吧。」母親一時沒明白他的話音。

「不、不細(是)。」

母親算懂了,這個口舌不伶的孩子讓她又氣又笑,天天說話打岔。

母親不抬頭:「你剛才說啥?再說一遍。」

宇兒有小脾氣,這時便大叫:「崩崩(明明)打我!」

「打你?!活該!你不打他他會打你?沒人家個兒大還成天變著法兒去逗人家,不打你打誰!」母親嘮叨著,又回頭瞥了他一眼。這一眼看見宇兒腳後跟處有一點紅。

母親一驚:「頭咋啦!轉過身去!」

宇兒又哭:「樓(流)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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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轉過身。」母親命令。

宇兒轉過身,把母親嚇了一跳。髒兮兮的小手捂住後腦勺,指縫間浸著血,還有一道,順著脖子流下去,直流到腳後跟,像根殷紅的線。

母親把沾滿了面的手按在水盆裏,三五下洗淨,跳出了廚房,沖到堂屋,叮叮咣咣一陣,又沖外面喊:「過來!」

宇兒仍是那個姿勢,一高一低地走進屋。

母親擺好了剃頭刀,紗布、藥粉、酒精等。宇兒「哎喲哎喲」一陣,母親就不聲不響地為他包紮好了。藥是母親回四川那年帶回來的,山上的一種石頭,卻是藥材,對止血有奇效。我與兩個弟弟身上哪兒一流血,母親便用錘子砸碎一小塊,敷在傷口上,數日便好。一次,我去幫母親割麥子,鄰地女人笑我是左撇子,我便用右手拿鐮刀給她看。誰知,一刀下去,左手小指便被劈開了,一半翻在外面,母親正是用這種藥把我醫好了。在那麼熱的天氣裏,連塊清潔的紗布都沒有,隨便扯塊布包紮起來,從不換藥、清洗,卻沒有感染,硬是好了。

母親用白紗布給宇兒的頭纏了一圈,又找塊紅布在外面包了一層,才松了一口氣。宇兒叫:「熱、熱,不要紅布。」母親刮了他一下鼻子,說:「少廢話,紅布好看。」

其實,紅布是圖個吉利。頭上纏塊白布,跟戴孝一樣,從沒人那樣做。

母親收拾好東西,說:「去,把你的花狗臉洗洗去。」忽然,她想起了什麼似的:「明明呢?明明在哪兒?」

宇兒眼裏一下光亮起來,以為母親要找明明給他出氣,便快活地叫道:「我贏(領)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