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原話我不會表達,只有如此翻譯,「不要臉」這三個字卻是原話。
母親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一個是自己的母親,一個是自己的女兒,當自己的女兒想親近自己的母親,而自己的母親卻不加方式地辱罵自己的女兒時,母親顯得無可奈何。
我的臉被擰得發青發紫,這是常有的事。
母親的巴掌落在我的屁股上,屁股發紅。一邊打一邊說:「以後不許手賤,不許去拍姥姥,聽到沒?」
我是挨打都不認錯的那種,便一邊哭一邊叫:「她不是姥姥,不是姥姥!」
「是姥姥!」母親又一巴掌落下:「聽到沒?說!」
「她不是姥姥啊——姥姥家在沙灣——」哭聲叫聲中夾著哀求。
「還強嘴!兩個都是姥姥,你聽到沒!」母親也想讓我快點認錯,她好住手。
可我偏不認錯。哭調成了唱調——「那你就兩個媽啦——我也得有兩個呀——我那個媽在哪兒啊——我不要你了——我要我的媽呀——」
我從小嗓門大,一哭一唱保四面鄰居聽得清清楚楚。後來,有人提起這段「唱詞」,仍贊不絕口,說「唱」得在理!
4
大姨真有種。
從一個天地到另一個天地,她的適應力、轉換力迅速得令人難以置信。擁有這種心態,起碼保證她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至於精神崩潰,相反,大姨一生活得很無所謂,像一塊石頭,無論扔到哪兒,還是一塊石頭。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大姨卻天天行蹤不定,除了吃飯睡覺按時回家,誰也不知道她去了什麼地方。母親忙,忙著學習知識,推銷飼料,飼養生豬,無暇顧及她,甚於連我和弟弟都是野在外面不歸的人。每次回家喝水,母親總要有事沒事地問一句:見大姨沒?我們姐弟倆響亮地回答一聲:沒!話音未落,抹著嘴,身體就閃出了門,留下母親模糊的咕噥。
別人奇怪,為什麼我倆總回家喝水,而不走到哪兒喝到哪兒?每家每戶都有一個大水缸,灌得滿滿的,一個大水瓢就吊在浸濕的缸沿上。孩子們玩得渴了,就取瓢舀上半瓢水,站在缸邊,「咕咚咕咚」瞎灌一通,那瓢有葫蘆做的,有鋁制的,還有黃銅做成的,無論什麼做的,都留下一圈說不清顏色的漬跡。喝完水,再把瓢掛上去,泡在水裏,誰都說不准水裏有人的口水,有蒼蠅屎。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喝涼水喝到打嗝的,我見過,經常。跟別人一起瘋,他們跑進屋喝水,我就跟進去,看小小的喉管一鼓一鼓,癟癟的肚皮也像充氣氣球一樣漸漸變圓,永遠看不厭。
母親從不許我倆喝涼水,說喝進肚裏要生蟲子。我們真信了,若不是親眼所見,若不是那一次見過後「哇哇」嘔吐不止,我還真想痛痛快快灌一通生冷水。但我更願意喝母親為我們准備的涼開水。除了我們家,極少有人燒開水,除非家裏來了客人,除非那客人也像我們一樣拒絕喝涼水。
只記得小時侯有種打蛔蟲的藥,淡黃色,螺旋狀,很甜,賣得也很火,一毛錢好幾顆。我常偷偷去買來吃,最後,拉肚子,拉得蹲在茅坑上站不起來,終於拉出一條蟲子,嚇得「媽呀媽呀」大哭大叫。等母親趕來,我便大聲求饒:媽呀,我再也不喝冷水了!我錯了,我只在四四家喝過一次!母親把我「救」了出來,我便吐開了。
大姨的所有作為我都不記得了,所知道的僅僅是母親斷斷續續的回憶。
當年她差點把我害死。母親說。
一天,大姨對母親說:「我要在這兒成家,你給我辦婚事。」
母親一驚:「你咋說來就來呢?當初帶你來時你說這話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告訴你,這事不可能,我可不會做對不起人的事。」
「有啥對不起的?誰離了誰還不都一樣活命。」
「有啥對不起?你孩子都那麼大了,書都讀了兩年了,咋狠得了心拋下他爺兒倆?以後孩子長大了,怎麼辦?再說了,姐夫也是實在人,靠得住,你跟著他好好過一輩子吧,別亂想了。」母親勸解道。
大姨不罷休:「反正,我不想再在那窮山窩窩裏呆下去了,我受夠了!他爺兒倆離開我又不是不能過,是死是活他們的命,與我無關!」
「不象話!我不管,你跟媽說去。」
「跟媽說過了,她一打上火車就願意。媽還不願意呆在那兒呢!哪個女人願意一輩子守著窮山到死?你願意?你要是願意就不會跑出來——」
「夠了!」母親不願讓人提起從前,「你想怎麼胡弄就怎麼胡弄吧!」
「好。」大姨笑了一聲,口氣很堅定。
事實證明,大姨確實沒「食言」,接下來的日子裏,她「想怎麼胡弄就怎麼胡弄」。
「對象我已經找好了,見都見過了,煩請你去說一下。」大姨還是離不開母親,起碼在這事上。
「什麼?!」母親更是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