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44頁 / 共134頁  

 大小:

朗讀: 

「我說我找好對象了,我們倆都願意。」大姨重複道。

「你找的誰?」母親問。

「鄰村趙三。」

「啊?!你怎麼找的?」

「這個你別管,明天幫我說一下,我後天就從你家搬出去,別忘了。」大姨說完就走開了。

母親驚呆了。她想象不到事情會如此突然,不給人留絲毫顧慮的餘地。她更想象不到,事情會發展到什麼地步。她所能想到的,是千裏之外孤苦伶仃的姐夫拉扯一個沒娘的孩子。盡管在那個山窩裏,女人生來是繁衍後代的雌性動物,男人女人一輩子,只是為填飽肚皮而辛勞,為傳宗接代而夜夜努力,但無論哪座石頭房子裏,沒了女人的氣息,總有太多缺憾。即使女人不需要男人,男人也永遠離不開女人,特別是在極其貧困的那塊地方,女人嚴重稀缺,這時,男人的欲望卻更加強烈。人就是這麼奇怪,物質的嚴重匱乏導致的往往是性欲的過盛,這也許就是為什麼偏僻的山村裏,一個女人會連續生下一大串壯戳戳的孩子,卻仍樂此不疲地一次次懷孕。

人的生命力。

這次大姨自做主張的婚事母親一開始就反對,但對其深感無奈。若母親第二天不去說通此事,依大姨的野性,她還真敢第三天就自己送上門。若真這樣,母親將被當地人恥笑,戳脊梁骨。因為風俗習慣,也為顧及面子,母親極不情願地佯裝了一次媒人,因此,第三天,大姨正正當當地按規矩過了門。走時,她抱走了母親兩床被子,說是嫁妝。別人不知道,我家裏只有三床被子,全家人一年四季的鋪蓋。

5

鄰村的趙三是個孤兒,幾歲大的時候就死了爹娘,趙三跟叔叔嬸子生活,念了一年書,跟父親一個班,書念不走,卻搗蛋得很,下課專揀粉筆頭,上課就拿粉筆頭對同學們挨個瞄准,砸上去。那時的學生,淘氣歸淘氣,卻不敢向老師打報告,一報告,雙雙都得遭體罰。所以,父親讀書時,放學的路上,打架的人三三兩兩都藏在胡同裏,一有風聲就全部出動,打得哭爹罵娘,頭破血流。

父親是打架的「慣犯」,別人一呼即上,今天幫這個,明天幫那個,打來打去,打得身邊一個朋友都沒有了,最後只得打自己耳光。父親因打架出了名,卻始終連個打架幫的頭兒都沒混上。方針策略不對頭。農村裏,蓋房子看風水,白喜事擇吉日,這些父親都沒學會,甚至連打架看風頭都沒學會。

城市假期 Amocity
城市假期 Amocity

  

趙三愛惹事,惹了事要挨打,挨打要找父親,父親沒頭沒腦就上,不管是誰,只要是沖著趙三的,父親便毫不留情。以至到後來,想打架的人遠遠看見父親就躲。

趙三輟學的理由很簡單:他上課時把粉筆砸在了老師的鼻尖上。

孩子們無貧富概念,無攀比之心,有爹有娘的跟沒爹沒娘的一樣,不失純真,不失自尊。他們的心理很健康,很純潔。趙三是其中的一個。

到了婚齡,有人為他提親,結果,對方一個個頭撓得像撥浪鼓,媒人問及原因,答案不變——那張絲瓜臉,沒福相。趙三生就那張臉,黃瘦,窄成一條絲瓜,故被稱為「絲瓜臉」。其實,真正的原因人人都心知肚明,又都怕說出來,有些事,挑明了便是傷人感情。虛偽的掩飾挑不起尷尬與難過,相反,誠實的告白往往如向傷口上撒鹽。這個原因埋在人們心底,沒人說出。趙三一日三餐平靜地過著單身漢的日子,有事沒事混在男人堆裏吹番牛皮,天南地北地侃,不知道有沒有侃到過夢裏的女人?

沒人願嫁趙三,原因在於:趙三太窮,又沒父母,女的嫁過來,將來生個孩子都沒人照顧。總之,沒人願越活越差。

趙三應該有自己的苦衷。每天傍晚,他騎輛叮當響的破「二八」車從我們門口過,總要跟人打聲招呼:吃了沒?他也許在盼望,家裏有個女人,圍著灶台做晚飯,即使只有碗稀飯,吃到嘴裏也是香,心裏也是甜。

趙三在十幾裏外的石頭山上打石頭,全是要命的力氣活,不小心就傷筋動骨。

人們本以為趙三一輩子就這樣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饑。誰知,在三十六歲趙三的本命年這年,老天一糊塗,趙三就覺得天上掉下個媳婦來。不知道大姨跟趙三是怎麼發展的,事情進行得極其迅速,大姨在我家還沒住滿一個月,他倆就結婚了。

什麼都出其不意。

我相信,那段時間大姨把母親折磨得近乎崩潰。她整個人像一魔鬼幽靈,不攪得人魂不附體不罷休。極有可能,她患有某種精神上或心理上的疾病。大姨的荒唐,絕對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她就是要鬧、要瘋、要狂,千方百計。

大姨在背後罵「卷毛獅子狗」,那一定是有女人去燙了頭發,不幸被她撞見;大姨在背後罵「地早該荒了」,那一定是有女人跟別的男人說話,又活該被她聽到……大姨什麼人都罵,什麼話都罵。

姥姥背著宇兒,扯著我去她家,她塞給我一只蘋果。我躲在姥姥身後,不敢看她。姥姥掐我一把,說:「叫姨媽!」我的牙深深咬進蘋果,身子縮成一團用力。「叫啊,聽到沒?」姥姥又吆喝。我想扔了蘋果,逃,卻舍不得。蘋果誘惑了我,使我縮在那裏,怎麼掐都不動。

城市假期 Amocity
城市假期 Amocity

  

姥姥顯然是故意的。她知道,大姨住在我家時我就不正眼瞅她一眼,更別說稱呼了。

自始至終,我都沒叫過她一聲「姨媽」。

村子裏,凡是女人,都對她忍無可忍。看在趙三的面子上,又看在母親的份上,人們沒報複。有一點是肯定的,許多女人想把她揍了、撕了、砍了、剁了。母親是其中一個。親姐妹也有成為仇人的時候。

大姨在本村鬧騰夠了,又被趙三抽了幾頓,澆了澆氣焰,這才想起母親來。

大姨直接找到母親說:「我結婚你收了趙三家多少錢?」

母親一聽,火冒三丈:「你還沒鬧夠?別人都被你攪成什麼了!別整天在那兒胡言亂語好不好?你當初嫁過去是為了好好生活,看看現在,你把日子過成啥樣子啦!」

「我想怎麼過就怎麼過,你管不著!」

誰看了這些都會對我表示憤怒,斥責我編故事,怎麼不符合正常人的邏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請你相信這確實發生過。見過一個瘋子控制若幹正常人嗎?我暫且把「大姨」叫成「瘋子」吧,每個人都會感到好受些。

瘋子背叛了她的家庭,她的妹妹,和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