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45頁 / 共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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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鄉裏小小的簡易法庭上,母親作為被告。這場官司實在荒誕,愚昧的人輕松地被控制於一個瘋子的手裏。瘋子上告,哭訴稱母親拐賣良家婦女。眾人一聽,大怒,放言道:狗膽包天,蔑視王法,竟連親生姐姐都拐賣,此事定要從嚴處理!

母親在法庭上大呼「冤枉」,又詳盡陳述大姨的前前後後——怎樣從四川來河南,怎樣自談對象,怎樣要求結婚,以及婚後表現等等。最後,母親一急,說:她是瘋子,你們別信她的話!

法官們見母親巧舌如簧,道理一套套,又冒出最後一句「侮辱性言辭」,於是,更加懷疑母親。瘋子借機發揮,一把鼻涕一把淚,把個法庭攪得亂作一團。

法官受不了這陣勢,吼了句:先回去,明天再來!

母親跟瘋子一起回家。母親說,我陪你回去。

瘋子點了頭。

於是,母親一直把瘋子送到家門口,才哀求她:「姐,把狀子撤了吧,你明知道我沒有拐賣你。」

母親身心交瘁,為瘋子的事,父親跟她糾纏個沒完沒了。當初,父親堅決要趕瘋子走,母親不同意。母親的意思是讓她在這兒住些日子,修養修養。母親錯了。父親有把柄可抓,打罵自由。

瘋子見母親求她,很得意:「行。除非……」

「除非什麼?你說。你要我幹什麼都行。」母親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草,迫不及待。

「除非你給我磕頭。」瘋子說完,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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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把牙齒咬得「咯咯」響,答應了。

「光磕頭還不行,還得前後左右圍著我磕,磕夠一百圈。」瘋子又要求。

一百圈磕完,要磕四百次。一向堅強的母親像是中了邪,又答應了。

究竟是瘋子瘋了,還是母親瘋了?兩人都瘋了。在母親的心裏,為什麼要忍受此等屈辱,只有她知道。

母親給瘋子磕了四百個頭,一個方向一百個。瘋子是瘋子,不怕遭報應。

瘋子的話母親實在不該相信。

派出所在毫無理由的情況下拘留了母親。那天,父母從瘋子家回來,一個比一個臉色鐵青,兩人誰都不說話。當時,我正坐在廚房的門框上,直直地盯住大門口,餓得眼花,肚子「咕嚕嚕」地叫。見他們跨進門,我就起來,嚷嚷著:「我餓死了,我餓死了。」

母親沒理我,父親也沒理我。

他們沖我走來。父親突然快走一步,我有種強烈的壓迫感。父親舉起右手,我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整個人就傾斜著仰面栽了過去。我閉上了眼睛,耳朵裏嗡嗡作響,依稀中感到母親的聲音遊過來——畜生!

我還是醒了過來。當發現躺在扇自己耳光的人的懷裏時,我突然感到很恨。我想掙紮,想反擊,但渾身軟成一條瀕死的小魚。我哭了,不是因為疼痛,不是因為委屈,僅僅為了恨。

正是從那時起,我懂得了什麼叫仇恨。可憐我還未滿四歲。

我的頭躺向大門口,母親坐在我剛才坐著的門檻上,父親懷裏抱著我,蹲在門邊。沒人說話,我哽咽得很大聲。頭頂的天很藍,浮著幾多雲彩。我的嘴裏被母親灑上了藥粉,很苦,遮住了一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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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母親迅速起了身,父親抱著我的胳膊也顫抖了一下。我翻著眼,看到了幾雙移動的腳,穿著皮鞋,皮鞋上面,有一截綠色的褲腿。那腳步聲相當沉重,在我的記憶中,此前從未聽到過。因此,至今我無法忘記。

我又看到了母親的腳向「皮鞋們」走去。母親停了一下,轉過身,又馬上轉回,說了句:「別嚇著孩子。」

母親跟他們閃出了大門,那截矮矮的土牆後,傳來一聲很奇怪的金屬聲——清脆的「哢嚓」。

父親低下頭看我。

他哭了!

6


這是一場噩夢.

母親就這樣被關了起來,接受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