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54頁 / 共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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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正不想讓她管。

後來,她要我叫她起床,是不是在故意整我?為什麼我仍感到那麼自豪?

8


父親的爺爺那代,林家出了個人才,那是爺爺的父親,我的祖爺爺(當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祖爺爺)。他是個秀才,全鄉聞名,寫得一手好字,官當到了相當於現在鄉長秘書的位置。家裏很富,寬敞的院子裏僅人腰粗的棗樹就有十幾棵。但好景不長,不等饑荒趕來,家就沒落了。他抽大煙,對那鬼東西上了癮,抽得整個家賠進去了,就差沒賣兒賣女。這麼個爹,生前享盡快樂,卻落個讓自己的兒子活活餓死的罵名。

俗話說:「窮三代,富三代。」從父親的爺爺到我,剛好隔三代人。父親堅信這句話。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幾乎把父親的角色忽略了。我偏執地認為,父親在我身上沒下過一點心血。他的工作就是做農活,賺柴米油鹽的零花錢。家長叫楊華,每次老師讓填家長的名字,我都填這個,想都不用想。「林建成」從未在腦子裏閃過,因為家長只填一個就夠了。直到高考填檔案,父親的名字才在我筆下走了一次。

父親最喜歡的事就是擺弄破銅爛鐵。他是方圓幾十裏出名的「破爛兒王」,行家。他會一口氣說出所有銅、鐵、鋁、鉛的種類、特征及價格,沒人敢在他面前擺弄。父親為人公道,不坑不騙,別人都願意把廢棄的東西賣給他。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幹上了這行。那時侯,父親收了一天的破爛兒,總要拉回來,分類打理,第二天拉出去賣。要是哪兒收購的價格比當地貴一二分錢,他就會把東西攢下來,攢夠一大平板車,再遠也要拉去。母親和我都去給他推過車,到幾十裏外的地方賣貨。夏天烈日下,母親口渴難耐,懇求買一塊兒三分錢的冰棍,被父親罵了一路。他掙錢不易,實在舍不得。我去幫他推車,走上一段,趴在裝得又高又滿的車子上被拉一段,累得骨頭散架。賣完貨,父親給我買豆腐腦吃,又賞了幾塊錢。他一分錢不給自己花。

父親這樣的人,有很多,摧殘著身體去賺錢,賣了命,除了無奈還是無奈,暴富與他們無緣。

去年夏天,高溫達四十攝氏度。我們一家人正圍著飯桌吃涼面,頭頂的風扇轉得想飛出去。突然,門外一陣喧嘩,一個男人的聲音——「賣西瓜嘍!」缺水時的沙啞。父親站起身,說:「出去看看。」說罷,端起飯碗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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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外面熱死了!」母親沖他喊了一聲,又埋頭吃飯。幾分鐘後,父親大汗淋漓地回來了,嚷嚷道:「讓人看了可憐。」

「啥可憐?」我問。

「我去看看。」母親端著飯碗扭了出去。

幾分鐘後,母親又回來了,叫我:「克克,倒一壺涼開水端過來!」

「噢。」我倒了滿滿一大壺,給母親端過去。

母親在廚房盛涼面,一手一大碗。

「走,給賣西瓜的送去。」母親吩咐。

我跟在她身後,熱浪襲來,渾身毛孔大張,立馬汗如泉湧,可惡的是,天上沒有一絲風。

門外的樹蔭下,停著一輛破舊的機動三輪車,上面滿滿一車西瓜。一群人,男男女女,男的打赤膊,穿短褲拖鞋,女的也是,能脫的就不在身上穿著。他們圍著三輪車,對西瓜拍拍打打,時不時來句:「看看這瓜熟不熟。」一拳頭砸下去,西瓜破了,紅紅的瓤黑黑的籽,分給周圍的人吃。我走到跟前看到的是,每人拿著一片西瓜,吃得「吧唧吧唧」響,滿地瓜皮。

駕駛座上坐著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他木然地看著這些人,嘴張著,想說什麼,嘴唇幹裂。車幫上還有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黑瘦黑瘦,我幾乎沒發現他。跟他爹一樣,嘴唇幹裂。

「兄弟,吃點飯吧。」母親走到男的跟前,輕聲說著,把碗遞上。

這情形剛好被人群中一個中年男人看到,他很生氣,嘴上流著西瓜汁,沖著母親來:「幹啥呢,幹啥呢華兒,故意顯我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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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喊,所有人都不吃了,沖著我們母女倆看,眼裏充滿蔑視與憤怒。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該吃午飯了,家裏做的多,吃不完,讓他們吃點。」母親不敢得罪這些鄉親,連忙陪笑。

「不管咋說,華兒,你今天做得可是不對。」有人說。

看到這情形,人們紛紛散去,只留我跟母親。母親是有威望的人,他們的不滿也只是停留在口頭上。

賣瓜的男人等他們一走,竟忍不住失聲痛哭,小孩見大人哭,也跟著哭起來。

「兄弟,咋了啊?」母親有點慌亂。

「嫂子,你不知道啊,」男人一邊哭一邊說,「一斤西瓜才賺幾分錢,這一車賣下來除去汽油錢也就是賺一二十塊。你看,瓜沒賣出去,糟蹋了這麼多,心疼啊!」

「兄弟,嫂子明白。先把飯吃了再說,啊?」

「嫂子,你是好人,我知道。飯我不吃了,我從家裏帶的有饅頭,你給我爺兒倆一口水喝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