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55頁 / 共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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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把大茶壺遞上去,男人接過,放在車幫上。他從一個花布兜裏拿出兩個幹裂的饅頭,遞給小孩一個。小孩身上,汗水加淚水,一道道水印子,小手也是髒兮兮的。

「孩子,把飯吃了。」母親把碗遞給小孩。

小孩懂事地搖搖頭,怎麼勸都不肯吃。爺兒倆一口饅頭一口水的,吃得我們心痛。

母親把碗端回家,躲在廚房裏悶聲悶氣地叫父親:「買兩百斤西瓜回來!」

父親一句沒罵就去買回來了。幸好,那男人不知道父親跟母親是一家子。

父親堅信他的兩個孩子會成才。

每天收破爛兒回來,父親總會把裏面的書刊雜志揀出來,拍拍幹淨,讓我放到抽屜裏。我很樂意做這事,時常跟父親一起揀。書大多是、,雜志也不是什麼好雜志,這是後來知道的。我最喜歡揀的是畫書,以前很流行,只有巴掌大,黑白版,跟連環畫一樣,大都是描繪革命英雄故事,像《鐵道遊擊隊》《英雄兒女》《劉胡蘭》……每本只有幾十頁,一會兒就翻完了。不認字的時候,只看畫,仍看得津津有味。只是這種畫書,父親就為我收藏了幾大抽屜。父親沒標准,只要是書,就為我留著,長大了看。

小學時,每天都有一群孩子放學後來我家,只為看過癮一本本畫書。父母很慷慨,所有書拿出來給我們看。後來,畫書越看越少,因為每個孩子都喜歡,往往看著看著就看到了自己的書包裏。

有一次,父親收回一箱新書,都是一樣的,他原封不動放了起來。見書那麼新,他舍不得賣。小學三年級,老師讓學生們捐書給鄉裏,我對父親講了,父親說,捐書總不能給舊書吧,把那箱書捐了算了。我來回跑了幾次,才把書運完,一共三十本,全校數我捐的最多。誰知,第二天,我見老師一人拿一本讀得津津有味,正是我的書!封面上三個大字赫然:金瓶梅。

還是感激父親。在父親的幫助下,小學時光裏,我讀了許許多多書,只是故事大王,兒童文學之類的都有一箱子。遺憾的是,從初中我就開始住校,離開了家,直到現在依然如此。中學裏,老師嚴禁閱讀課外書,父親若幹年前為我留的書只得又放回家,說清緣由,父親聽了,竟毫不猶豫地統統賣掉,連我最喜愛的《故事大王》系列也不放過。

父親不像母親那樣,把愛說出來,給人聽。父親的愛沉默,沉默得像影子,讓人感覺不到。一旦感到了,人總是要懊悔點什麼,懺悔點什麼。別人都說,父親深沉,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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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七天七夜


第九章


姥姥在懸崖邊燒紙,給三女兒磕頭,願她在陰間平平安安,過上好日子。這一燒就是十多年。

母親沒死。不管是人是鬼,她還在世上活著。一天,當姥姥收到來自遠方的一封信和一張匯款單時,她當即昏死。太大的震撼如一次晴空霹靂,擊得她粉身碎骨。對母親的「死而複生」,姥姥不敢相信。她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神志不清,嘴裏直叫「三兒,三兒!」那時候,沒有電話,姥姥請人代筆,給母親回信,信中說媽以為你死了,年年給你燒紙,燒了這麼多年……母親接到信,心如刀絞,哭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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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時接到一個電話。

對方語速很快,我「啊?」了兩次,他重複了三遍,我才辨別出語調裏的川味。雖然對聽成都話,我基本上沒什麼障礙,但四川山窩裏的土音,我實在承受不了。

他慢速說完第三遍,我聽懂了——「請問楊華在不在?」

我警覺起來:「請問你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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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個?」對方反過來問我。

「你是哪位?」我毫不退讓。

「你是克克吧,你媽媽呢?」他自作主張,叫我「克克」。

「她不在。有什麼事你說吧。」

「哦。我是你大表哥楊升,知道不知道?咱們沒見過面,但我看過你的照片,你媽寄來的。克克,還記得姥姥嗎?你小時侯可是見過姥姥的,要姥姥給你說話。」

他的語速恢複正常,我聽起來很費勁,但還是弄明白了怎麼回事。我正要拒絕,那頭,婆婆,婆婆地喊起來了。楊升叫姥姥:「婆婆,快過來,你外甥女給你說話!」

一個念頭在我腦子裏一閃而過。

「克克,等一下,姥姥馬上來了!」楊升說。

「不!」我堅決否認了:「我不是克克,我是楊華的鄰居,來這兒串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