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了,又是沉默。
「幹了幾年了?你面相不俗,怎麼落到這個地步?」
「什麼幹了幾年?」母親問,不禁抬起頭望了他一眼。這一眼,讓母親頓時臉漲得緋紅,心跳加速。面前這個男人,三十歲左右,身材健碩,長得濃眉大眼。他的皮膚有點黑,呈現一種古銅的亮澤。他的眼神多愁、同情、憐愛。正是他!母親記起來了。在自己的夢裏,他是那樣溫柔而多情。第一次夢到他的時候,母親哭了,跪著求他,你不要走,不要走!
母親沒心思吃飯了,心裏一團亂糟糟。
「就是……」他又發話了,「你以前遇到過的男人?」
「我沒遇到過男人。」母親對著碗裏的飯菜說。
「那你以前是幹什麼的?」
「流浪。」
「幾年了?」
「從十二歲開始。」
母親見他不像壞人,又願意和自己說話,便坐著不想走了,慢吞吞地吃飯。她想抓住這個機會,不讓他走。
他再次打量這個女孩子,有些不相信。
年輕時的母親確實長得很美,她嫁給父親時是三十歲,村裏人跑來看新娘,以為她才十八歲。
「吃了我的飯,你得說實話。」
「我說的沒一句是假。」
「噢。」他感歎了一聲,見桌上的飯菜被母親掃光了,便從兜裏掏出幾張鈔票,推到母親的胳膊底下:「這些錢你拿著。」
說完,他站起身,就走了出門。
母親挺直腰杆坐在凳子上,手裏舉著飯碗,盯著面前的幾張鈔票,一時回不過神。他就這樣走了?為什麼給我錢?他到底是誰?
大掌櫃見他離去,便不失時機地湊上來,笑嘻嘻地對母親說:「我這店裏正缺一個幫手,你留下吧!」
「那個人是誰?」母親不回答,反而問他。
「他呀,可是這城裏出了名的人物,專門脫救被陷害的那些人。這年頭,亂得很,誰知道今天過了明天在哪兒呢。天天有人被打成右派,挨整,他帶一幫人專門跟那些整人的人周旋,盡力搭救那些受冤枉的。看你年紀小,不如在我這兒安定下來,我管給你吃住,咋樣?」
大掌櫃張著嘴,等待母親點頭。
誰知,母親喃喃地說:「就是他了!」
「什麼就是他了?」大掌櫃迷惑不解。
「我找的就是他!」
母親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命運,在生活中,就像一杯水。人出生那一刻,清清白白,純純潔潔。之後,被生活丟入水中的,有沙粒,有石頭,有顏料,還有上天恩賜的雨水。一生中,有多少人會和你相遇,又有多少人和你碰杯?一旦遇見那個與你碰杯的人,就讓你的水沉澱,沉澱成一份感情,仰頭飲盡。此生無悔!
把感情交出去的那一刻,你便交出了你的一生。
母親在湧動的人群中一眼便看穿了他那魁梧的背影。她追上去,堵在他面前,專注地看他。他吃了一驚。
「把錢還你,我不要!」母親遞給他錢,他沒接。
「我……」話未出口,她的淚水就溢了出來,「我要跟著你!」他驚得不知所措。
「我要跟著你,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求求你把我帶上吧!求求你!」
母親差點沒給他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