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58頁 / 共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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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後來怎麼不幹了?

人全部被抓。這是違法的,人人心裏都知道,我也知道。我們在未出動前就被公安局抓完了,一個沒跑掉。上車前,頭頭被人反扣著胳膊還梗著脖子喊「不關她的事,她是我女人!」他是在救我。他們抓我時,我沒反抗,心想進監獄也好,再怎麼也比提著腦袋混飯吃強。

再後來呢?

他死命喊,不放我他就掙著不上車。說實話,他身強體壯,幾個人治不了他。公安局的人放開我,要檢查我的身份。我什麼都沒有,沒戶口,沒身份證,就這麼活人一個。他們上下打量我一番,竟不信這麼個皮包骨頭的女孩子會幹這種事,所以,他們讓我走,走得越遠越好。

我沒聽話,站著不動,看他。他被人按著,腰深深彎下去,頭卻倔強地抬起,眼睛瞪著我,大吼:「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好好活下去,你還小!把我忘了,好好走你的路!

說到這兒,母親埋頭痛哭。

母親說克克長大了,給克克講個關於一個男人的故事,實際上,母親在講自己。母親竭力控制感情,但最終決堤。我不知所措。面對這樣的情形,我想趕快離開,卻又不能。此時,母親的無助,迫使我痛苦地沉默下去。

母親接著講下去。

他被公安局帶走後,我沒離開。我守著他的房子守了一個月,下狠心要等他回來。可是後來,我待不下去了。周圍的男人時不時都要來騷擾,我腰裏別把菜刀,舉在他們面前晃,他們嚇跑了,隔不了多久又要來。我要等他回來,我還不想死,還想活下去,就不敢來真的。要是以前,我早拼上命了。這樣終日提心掉膽的,我受不了。我決定離開,走得遠遠的。我把東西收拾了一下,去監獄見他最後一面。他死也不肯見我。他很後悔,說是對不起我。沒辦法,我只得走了。

現在他人呢?

我幾年後回去找他,他已經出獄了。我四處打聽,沒人認識這個人。不過,我還是把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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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兒?

他把房子賣了,找了個女人結了婚,在女人那裏安了家。我找到他,他說:「‧‧死了,他把錢留給了你!」我欲哭無淚,恨死他了。他沒種承認自己。那錢是賣房子的錢,我沒要,只是告訴他為了等他回來,我六年來再難都熬過來了,沒結婚。那時,我二十四歲。二十四歲的女人,孩子都一大群了,我仍然孤身一個,闖南闖北的。他也沒法,他孩子都有兩個了。我又走了,這一走就沒了他的信兒。

你還是沒忘了他。

母親不語。

他是個好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母親又說。

4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好似一張破碎的臉。

年輕的母親流浪在中國的某一個城市。

母親每到一個地方,都在火車站或汽車站的候車廳落腳歇息,順便找點活做,攢點錢。對自己的未來,她毫無把握。在一個個陌生的城市裏,攢動的人頭中,曾有那麼多和她命運相同的男男女女。她充滿了渴望,渴望一日三餐,渴望一張床,渴望擁有一個溫馨的家,不管是貧是富,只要那裏有個主人,是自己。隨著年齡一天天增大,母親的這種渴望愈發強烈,生活的壓迫使她傷痕累累的心靈備受煎熬。永遠都是一個人,走走停停,藏藏躲躲。她渴望跟人交流,告訴他們她的腳走累了。

眼神尖銳的她望著街上一個個行色匆匆的成年男子,心裏莫名地有種沖動。她想沖上去,抱住其中一個的腿,給他跪下,求他:「讓我嫁給你吧!」她沒那樣做。她需要做的,是爭取機會,繼而,耐心地等待。

母親想了許多,決定出去找份體面的工作,這樣,就有機會與別人打交道。於是,她行動了。她沿著大街,一家一家地問過去:「請問你們要幫手嗎?我啥都會幹,我想在你們這兒工作,讓我幹什麼都行。」對方上下打量一番她,見她年紀不大,長得眉目清秀,又操著一口外地口音,便問:「你有證件嗎?」「沒有。但請你相信我不是壞人!」母親如實回答。「沒有證件我們不敢要,你走吧。」對方拒絕了。「給我一個機會吧,我不要工錢,只要給我飯吃,給我地方住就行了。求求你們!」「走吧,走吧,這年頭像你這種人多了。」母親被轟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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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並沒死心,仍挨家問過去。在一家飯館前,母親又是求人,說著同樣的話。大掌櫃愣愣地盯著她看,眼神迷離。母親見他不懷好意,轉身要走,被一個正在吃飯的年輕人叫住了:「喂,你過來一下。」

母親愣住了,但一看見桌上的飯菜,便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坐在他對面。

他看出她餓極了,便遞給她一雙筷子:「吃吧,盡管吃。」又吩咐掌櫃的:「再來一盤包子!」母親毫不客氣,將盤子裏的菜全部撥拉在碗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他仔細地打量著對面這個女孩子——烏黑的頭發,兩條垂在胸前的大辮子,白皙的皮膚,寬廣的額頭,多情的大眼,性感的嘴唇,微隆的胸部……他咳嗽了一聲,臉微微發紅。

包子端上來了,母親夾起一個,兩三口吃完。

「慢點吃,慢點吃。」他說話了,又「咳、咳」兩聲。

「你年紀輕輕,不到二十吧?」

「十七剛過。」母親嘟囔著回答。

「不是本地人?」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