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仿佛是撕破了喉嚨,手撐在地上竭力地喊。
母親不理這一套,上來拉我。她拽著我的衣袖,我大哭著掙脫,她提了幾下沒把我提起來,卻拖了一米多遠。
「想幹啥啊你!」母親火了。
「不打針!」我想解釋我的理由,卻表達不出。
「不打也得打!」她說著,又來拖我。
「不去——」我開始用手指摳著地掙脫。
你也許不相信我的性子有多烈,即使把手指摳斷,我也不會屈服。
一個男人見我這樣倔強,便支開母親。他上前,彎下身子,一把將我抱起。我舞著手腳,撐起頭朝他臉上吐口水。他不理,硬是把我抱到屋裏,按在床上。
我被母親和另外兩個人死死按住手腳,褲子被扒了下來。我已無力再反抗了,嘴裏仍哭罵著:「不要臉!孬種!「
「再罵!「母親松開一只手,朝我的光屁股上狠狠蓋了兩巴掌。我不失時機地踢起腿,打在她的胳膊上。母親惱了,又要打,被人勸住:「別打了,看這孩子是打不改的。」母親不打了,我的屁股火辣辣地疼。
醫生細心地在我屁股上擦酒精,迅速將針頭插進,又用手指輕輕按摩四周。我依然疼痛,痛在心頭,細長針頭紮在肉裏,痛得我眩暈、惡心。
他們要把我制服,他們把我制服了。
折騰完了,我趴在床上不動,散了架一樣。不知誰將我抱起,軟綿綿地放在母親的背上。母親背著我走了,不再罵我,路過小賣不時給我買了一瓶三塊錢的蘋果罐頭。三塊錢可不是小數目,會買三百顆水果糖,一大堆。母親的慷慨讓我又覺到她的可親了。
男醫生給我打針時,疼痛中我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幾歲了?」
「七歲。」母親淡淡地回答。
3
我的烈性真的起到了作用。以後,母親再帶我去打針,他們連招呼都不敢打過來。他們只要一張口,我就要罵,罵夠了還鬧著不打針。他們似乎怕我,母親也怕。
若母親忙,父親便會帶我去打針,在那個女醫生家。父親似乎更喜歡去她那裏,我也是。她總是沖小孩子笑,跟小孩子聊天。但唯一不好的是,她的藥在我身上不起作用。父親不在乎,仍帶我去她那裏。
母親實在看不下去,就罵:「花那麼多錢,挨那麼多針也好不了,還去!你是被她迷住了吧!」
父親嘟嘟囔囔罵幾句,才領著我去男醫生家。男醫生一邊看人下棋一邊給我打針。有一次,把我打昏過去了,所有人都沒發現。我的頭垂在父親的腿外,昏死了。男醫生的老婆剛好從我身邊過,一眼看見了,大叫:「快!快!不行了!」男醫生猛地回過神,拔出針頭。父親急得使勁拍我的臉。我被擱在床上,男醫生又迅速給我紮了一針。許久,我才醒來。
父親的臉在我眼前逐漸清晰。等我完全睜開眼,父親第一句話是——「這是哪邊?」他用手指著對面的牆。
我說不知道,只看見房屋在轉。
「讓她再睡會兒。」男醫生說。
這是我第一次休克,感覺很死了一樣。心想:死是這麼簡單。一點痛苦都沒有。
父親怕我生病,怕我在打針時休克。那次之後,我一生病,他就讓母親帶我去看。母親若是去不了,我就自己去。放學後,一個人挎著書包去男醫生家,乖乖地趴在那張床上等著挨針頭。打完,又挎著書包回家,他不用我解釋就把帳記在了母親的名下。那個村子裏,有史以來,我是去醫院次數最多的孩子。別人說我是病秧子,父母卻不說。
體制太差,母親便給我制定了一個鍛煉計劃。早晨六點起床,出去沿著那條土路跑一個來回(大約有兩千多米遠)。早飯後去上學,書包裏放著一副乒乓球拍。中午回家,要在廚房門口的水泥地上沖著牆練習倒立十分鐘,再與宇兒對打羽毛球十分鐘才可吃飯。下午放學,寫完作業,吃完飯,允許出去與小夥伴們瘋玩到晚上八點鐘。其實,每次我都要玩到八點以後,每家大人怒不可遏地出來找孩子回家睡覺時,我才意猶未盡地回家。
除了倒立跟打羽毛球騙不過母親的眼,其餘能騙過的統統騙,特別是跑步。
一大早,田裏一個人也沒有,我就去那條路上跑步。聽著嘰嘰喳喳的鳥叫和著自己單調的腳步聲,深感寂寞與枯燥。特別是在夏天,路兩旁的玉米稈兒一人多高,稠稠密密望不出去,心裏便有些怕。萬一玉米叢裏鑽出個人怎麼辦?玉米葉子被風吹過,相互摩擦,一片「嘩嘩」聲,聽進去的人都不免會有些緊張。
看武打片看多了,又加上愛胡思亂想,我總是跑著跑著就停了下來,四處望望,定定神,又馬上轉身往家跑。一個人跑步的時候,那條路一點都不可愛。
跑了些天,我再不去了。因為有了新的恐懼。
「咋不跑了?」母親不知其中原因。
「不想跑。」我似乎在撒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