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同情他,直到有一天,我的同情心變成了詛咒。
我們一群人在玩捉迷藏,他叉著腿,在地上靜坐。他的眼睛是不老實的,扯起脖子,前後左右地轉,來來回回在搜索什麼。他的一只胳膊掖在大腿根處,手穿進肥大的褲衩腿,藏在裏面。他的肩膀微微顫動。
幾個男孩子從他身後繞到前面,探一下身子,立即「嘿嘿嘿」地捂著嘴跳開。
他若無其事,轉動的脖子,焦急的搜索。
我就那樣冒冒失失地在他面前走過,看見了一個東西。為此,我懊悔了許久,咒罵了許久。他真的就那麼壞,在我從面前走過時,不失時機地把手掏了出來,可惡的是,一根粗大的東西正吊在他的手間,不偏不正地沖著我。他繼續把玩,眼睛落在我的身上。我只覺得腦袋「轟」地一聲,想喊「救命」。
記不得我是怎麼跟四四說的,四四就給我撿了一粒尖尖的石子,讓我捏著,朝那東西使勁砸上去。我那樣做了。我重新繞到他面前,他似乎在笑。「豬八戒!」我在心裏痛罵一聲,手裏的石子就沖著他那什物飛過去了。他沒來得及躲。可憐我砸歪了,石子落在他厚厚的肚皮上。
他罵我了兩個字,我竟沒還嘴。因為,那兩個字是我永遠都說不出口的。
前面的鄰居是對年輕夫婦,還沒有孩子。他們每個中午都要午休。幾個淘氣的男孩子擠在一堆竊笑,有一個眉飛鳳舞地描述:四條大人的腿,兩條白淨、細長,兩條長毛、粗壯,它們交纏在一起,「哼哧、哼哧」。大木床被擠得「吱呀、吱呀」劇響。男的壓在女的身上,兩人一絲不掛,男的屁股像個面盆一樣大。你見過嗎?
幾個孩子說得滿臉通紅,兩眼放光。
那對夫婦永遠不知道一個秘密:他們房間後牆上的一塊磚是活的!
此後,他便是整天注意著我,總是那副吊樣:伸著脖子,瞪著雙眼,直直地盯著我的下身。我氣憤極了,瞪他眼,在心裏咒他,都無濟於事。他的老婆一天到晚咒他不得好死,他卻死不了。我不敢對母親說這是事,說不出口。
他似乎總在跟著我,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往四周一看,就能看見那張豬八戒的臉。我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他像個影子,怎麼也趕不走。實在令人想不到的是,即使我早上去跑步,他也會在路上出現。見他立在路中央,我轉身往回跑,他疾走著沖我追過來。幸好,我跑得快。
他把我逼得走投無路了。
母親隱隱感覺到了什麼。誰都知道豬八戒的德行。
四四快嘴快舌地對母親講了這事。母親責備我:「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我怕。」我沒有撒謊。
母親就決定陪我跑步。
因此,母親輕而易舉地幫我除了他。
他仍在路中央站著,等我。母親讓我呆得遠遠的,她跑過去會他。母親一個人在不停地說,說著說著他就垂下了頭,接著,轉身朝遠處走去。
母親又跑回來。
「你咋跟他說的?」我問。
「這你就別問了,反正以後他再不敢跟著你了。」母親很自信。
之後,他真的沒再跟著我,也沒那樣直直地看我。我朝著他作嘔吐狀,向地上吐唾沫,他也不再罵人。
過了一段時間,那幾個男孩偷偷告訴我們,小娟爺爺跟我們村子西頭的一個小女孩在大麥場的麥秸垛後,幹那事。我們問,幹啥事?他們鬼鬼地說,幹那事。
6
小娟爺爺命苦,除了下苦力還是下苦力。農閑時趕幾十只羊到曠野裏放,一年到頭,賣了羊,老人身上卻一分錢都沒有。兒媳唯一孝敬的一點就是炒菜時把鍋偏一偏,讓那一個人的菜炒得爛熟。他的牙早早掉得光光了。他的老婆,當年那個小女人,早已芳華褪盡,萎縮成一團,疾病纏身。她不敢見他,一見就要罵,胡言亂語地謾罵。誰都沒見過她對他好言好語過一次,更別提笑一下了。她越是詛咒他去死,他越是不死,反而越活越硬朗,一年四季沒生過病。
他就是長得醜,除了醜沒什麼不好之處。他脾氣好,一輩子沒打罵過他的女人,挨了罵也是不哼不哈,看似一個無所謂的人。其實不然,好幾個放羊老頭都回來說他坐在河邊的樹叢中像個孩子一樣「哇哇」地哭。當年,她嫁給他,是看中了他的家,看中了他的財。他的家境滿足了他幾年的讀書光陰。當年那是怎樣的富裕啊!他家的富裕蓋過全村的人,用她老婆的話就是「每天吃飯從不重樣」。她在人前炫耀,當別人連肚皮還填不飽時,她吃飯一天三頓從不重樣。如今,家家戶戶都比她吃的好,她仍不倦地炫耀。
他們在短短三年時間生下了三女一男,這時,這個家的權威——他的父親過世了。沒了家長的森嚴,她像翻身做主了一樣,把被子枕頭給他統統拋到門外,說要是再跨進門一步,她就自盡。他抱起那些鋪蓋,默默地搬進了另一間屋。他們開始分居,一分就分了幾十年。她發誓要分到死的那一天,不幸的是,她就要完成自己的誓言了。
人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
在她心裏,他究竟算什麼?當年,把一個活生生的大男子漢趕出門外的時候,她有沒有後悔過?難道真的像別人說的那樣,他再沒求她開過門?他為什麼不去求?或許他求了,她為什麼不答應?二十多歲血氣方剛的男人,經得住煎熬嗎?沒了這個女人,曾會有多少個女人為了一鬥米疼痛在他的胯下……
他們之間,真的是一個謎。這個謎,要被他們帶進墳墓。他的老婆,緣何恩斷意絕地痛罵他至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