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81頁 / 共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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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濤哥帶著幾個小夥伴去偷彈鋼琴,他們都在讀三年級。那天下午,天氣晴朗,萬裏天空瓦藍瓦藍,一點風都沒有。幾個孩子一夥翻牆進院,巡視四周,連個人影都沒見著。校園裏靜得出奇,幾個人躡手躡腳卻發出敲打人心的聲音,甚至,,幾縷輕緩謹慎的呼吸都清晰可聞。遊離的空氣沾了幾種淡苦的花香,被撕成一條一條,張牙舞爪伸向他們,溫柔得充滿了誘惑。他們被牽了過去,沿著牆根,朝著鋼琴的方向。靜謐的晚霞餘暉中,那架令人神往的鋼琴喲!

濤哥做的實在有些煞風景。他右手握了一根又長又笨的晃著寒光的火杵,從家廚房裏偷來的。那家夥的一頭又是磨又是燙,天長日久,竟尖利得可怕。在放鋼琴的那間屋門口,幾條脖子伸得長長的,來回扭動,就聽「砰」地一聲悶響,從門框邊壓下,幾個人就迫不及待了。濤哥滿意地打量了一下手裏的武器,隨即撞開門,撲向鋼琴。

幾個孩子七手八腳地掀開琴蓋,在看到黑白鍵的一刹那,大家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嘴裏不由發出「啊啊啊」的聲音,歡愉、激動。

一個孩子忍不住去摸,手指剛觸到鍵,就被濤哥「啪」地打得縮了回去。

「沒規矩!」濤哥兩眼直瞅著琴,咕噥了一句。

「一個一個挨著玩,濤哥,你先!」一個人自告奮勇,統一紀律,仍不忘拍濤哥的馬屁。

濤哥深吸一口氣,嘴唇微微抖動,兩手緊張而興奮地交纏在一起,攪得骨關節「哢嚓、哢嚓」響。等他覺得火候到了,就慢慢伸出了手,輕輕地按在琴鍵上,愛撫一般。那琴像是回應這雙手的傾訴,真的發出了奇妙無比的聲音,該長的長,該短的短,餘音悠悠地蕩開,充滿整間屋子。是哪個耐不得寂寞的孩子向平靜的水面上調皮地拋了一片瓦,打過一個一個激靈,泛起一圈一圈波紋,蕩漾心頭……

「輪我啦!」剛才那個自告奮勇的家夥不知道是後悔了還是咋回事,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另外幾個也都,但誰也沒膽把黑壯黑壯的濤哥拉開。

濤哥似乎陷進去了,忘記了這一切是怎麼一回事。

突然,一個孩子朝濤哥的胳膊上拍了一下,急急地說:「四眼兒來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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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哥沒反應。其餘幾個沖門外一看,慌了,擠著向外跑。這時,濤哥才猛然明白過來,也尾隨他們撒腿跑起來。

「站住——」四眼兒一手提著褲子,一手扶著眼鏡,踉踉蹌蹌追上來。當他追到牆根時,幾條人影早已翻牆而出,不知去向了。

「媽個X,兔崽子!」四眼兒氣呼呼地罵一句,才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定了栓皮帶。

四眼兒是學校的總務,這個職稱的意思至今我都沒弄清楚。小學裏,掛頭銜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校長,一個就是總務。這個官兒到底在起什麼作用,恐怕連他自己都說不清。四眼兒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副大黑框眼鏡,這也是「四眼兒」的由來;再者,就是他每個學期管發同學們的書本;還有,就是他痛貶了濤哥一頓,還警告全校學生「誰要是再撬門偷彈鋼琴,我就黑收拾,絕不留情」。

幾個孩子撬了門,偷彈鋼琴的時候,四眼兒正蹲在女廁所拉肚子。男廁所在校門外,離辦公室太遠,放學後,留下看校的老師就習慣在女廁所大小便,這已成為公開的秘密。我們在外面玩,尿憋得再急,即使實在不行了,尿褲子了,也不會到學校上廁所,大家都知道為什麼。

四眼兒正拉得稀裏嘩啦,就那麼做夢一樣聽到了鋼琴聲,聲音不重,甚至很輕,很柔,像一個女孩子在撥弄。四眼兒心想:哪個女孩兒在偷彈鋼琴?但轉念又一想,不對啊,門鎖得鐵桶一樣,女孩子誰有那麼大的勁兒把鎖撬開?想到這兒,四眼兒不自覺地看了看牢牢拴在褲腰上的一串鑰匙。這個彈鋼琴的人究竟是誰,按四眼兒的智商,他是無論如何猜不出來了。

但不管他(她)是誰,都是犯了大錯。那架鋼琴是隨隨便便哪個人都能摸的嗎?這些大老粗、文盲,別說是鋼琴鍵了,連鋼琴的腳都配不上碰一下,土的泥的,還談得上什麼音樂、什麼欣賞、什麼品位!大人們摸不得,學生們更是摸不得。這東西嬌貴,哪兒疼了哪兒癢了誰醫的好,村西頭的瘸子醫術再高,也是醫的好人醫不好它。它可是幾經周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一個城裏人的家裏弄到這裏的,哪能再經得起折騰!四眼兒越想越氣,氣得火冒三丈,硬是把源源不斷往茅坑裏拉的東西給憋了回去。他腳底帶火一樣出來逮人,卻撲了個空。

6


濤哥和這幾個夥伴一口氣跑到大河邊的石頭堆裏,才停住了腳。幾個人一屁股坐在石頭上,膽小的那個怕冷似的縮著身子發抖。每個人心裏都亮得像這汪泛光的水——這下可戳大漏子了。

「咋辦呀——」方才自告奮勇那個哭喪著臉,一副苦大仇身的樣子:「我爸媽要是知道了不打死我才怪呢!」

「哪兒有那麼嚴重,不就是挨一頓嘛。」濤哥瞟他一眼,有些輕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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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彈了一會兒,我們幾個連摸都沒摸到。」一個孩子怨怨地發牢騷。

「就是。我剛碰到鋼琴,你就打我了一下。」挨打那個更是憋了一肚子氣沒處發泄。

「打你又咋了,他們又沒說不讓打你,誰叫你沒規矩。」濤哥挖了這個膽小的人一眼,罵他活該。他翻翻白眼,再有不滿也不敢說出來了。

幾個人呆在那兒,你瞟瞟我,我瞪瞪你,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了,就看河。太陽毫不留情地收起來一縷縷光,幾個孩子在這兒耗著時間,苦苦地等著一股神奇的力量到來,*下午的一切。他們在苦苦地等,苦苦地想,甚至想到了偷家人的錢買把新鎖給換上,再給四眼兒磕幾個頭,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叫爹叫大爺都行,只要別讓校長跟家人知道了這回事。挨頓打事兒小,苦餓三天,再在校長辦公室立正低頭認罪三天,那事兒可就大了。

「怎麼辦,你說吧,濤哥。」一個孩子忍耐不住了。

濤哥望著近在咫尺的河面,眨巴一下眼睛,從石頭上站起來,撿起一塊小石子,「呼」地甩出去,砸進遠遠的深不見底的河裏,只聽「撲通」一聲,沉悶沉悶的,像有人跳了河。

「今天我一個人偷彈了鋼琴,挨打挨罵我頂著,與你們無關!但——」濤哥停頓了一下,回頭一個一個挨過去看他們幾眼,嘴角浮起一絲嘲弄的笑,「我不後悔!」他說。像是很解恨、很痛快的樣子。

只要在學校搗過蛋的學生心裏都十分清楚懲罰是怎麼一回事。我相信,那些可憐的人被整過一次,一輩子都會記得很鮮明。

次日早上,晨讀剛過,最後一個遲到的孩子哈欠還沒打完,學校的古鐘就被敲響了。鈴聲一陣緊似一陣,聲音一連串一連串地,沖徹了整個校園。鈴聲響了很久,像發脾氣的大人一樣,一時半會兒冷靜不下來。「搬著凳子出來,集合!」胡老師站在門口,嚴肅地叫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