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這樣一位母親

仁茨 作品,第82頁 / 共1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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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大家都這麼覺得。全校集合是很少有的事,只是在新學期開始和結束時才集合一下,頒個獎訓個話什麼的,嚴肅得很。對了,大家集合從來不是為了升國旗,國旗是老師們動手升上去的,一掛就是一年。我們知道升國旗這回事是在念初中的時候,跟著別人唱國歌,只張嘴不出聲。全校幾百人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校長怒了,喝道:再唱一遍,大聲點!第二遍仍是老樣子。校長蹦到台子上,吼:怎麼回事!沒人支聲。再吼,一個男生憋不住了,說了實話:我們沒學過國歌。校長沒話說了,我們在下面開始偷笑,笑什麼誰也不清楚。結果,音樂老師給大家上的第一堂課,就是學唱國歌。

我們搬著凳子,排著隊,熱熱鬧鬧地往校門口大槐樹底下走。那是我們開會的地方,有些空曠,裝得下二百號人。走到那裏,我發現大槐樹下擺了張桌子,後面坐著一個人,那是校長,穿著他的白襯衣。他的旁邊站著幾位男老師,神情嚴肅,周圍的氣氛很不對勁兒。

胡老師吆喝著,又擰了幾個男生的耳朵,這樣,大家才坐好了。

我坐在中間,挺直了背,看到校長緩緩地從桌子後面站起來,不輕不重地說:「老師們,同學們,昨天下午學習裏發生了一件嚴重違反紀律的事。現在,由學校總務林老師為大家詳細講述。」說完,他徑直朝校園裏走去了,撇下我們這些人。沒了頭,下面的蒼蠅們開始嗡嗡起來。

「別講話!」四眼兒吼道。他不知從哪個搞來一把錘子,「咚、咚」地砸了幾下桌子,砸得那桌子劇烈抖動了一會兒,才顫巍巍地站穩了。

四眼兒真***說話沒水平。他是怎麼說的,他說:「老師同學們,昨天下午我在廁所拉肚子時,幾個男學生翻牆進院,把門撬開,偷彈了鋼琴。今天,我要好好收拾他們幾個一下,現在打不改,長大了還不當土匪去?現在,由我來為大家打——林濤!上來!」

一聽「林濤」二字,我的頭轟地大了。怎麼可能?!他可是我的親堂哥呀!

我屏住呼吸,忍不住往前面看去。只見濤哥不知從什麼地方被押了出來,一個男老師反剪著他的胳膊,他的頭深深地埋了下去,短袖衫的扣子全開著,裸露出黑黑的胸膛和肚皮。

我看清了,那人正是濤哥。看到他那副可憐相,我的心倏地收緊了,像被人悶悶地砸了一拳頭,實實在在地痛。從小看打架,人打人,看怕了,一見這「風雨欲來」的場面我就想斷氣死掉。我呼吸開始緊促,一種無形的強大的壓迫感沖我蓋來,要把我擠扁、踏平。我想大喊「救命」,嗓子卻像被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一絲痛苦的聲音。

我無意識地眨了一下眼,就在那一刻,男老師松開了濤哥,四眼兒手上變出了一捆粗粗的草繩。我的眼睛瞪大了。四眼兒朝濤哥逼走上去,濤哥曲著身慢慢子後退……突然,我緊緊閉上了眼,脖子上的骨頭斷了,沉重的腦袋一下子吊在胸前。頃刻間,傳來濤哥那殺豬般的嚎聲……

誰說上梁不正下梁歪,起碼,那次,濤哥沒逃。他還是有骨氣。若是他真的逃了,四眼兒連同校長一點兒法子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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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聲淒慘的嚎叫強硬地跌進我的耳朵時,我就失聰了,耳朵裏、腦袋裏,全是金屬撞擊的聲音,難受得人渾身發抖。我緊閉著眼,牙齒狠狠咬著嘴唇,雙手摳進大腿,絲毫沒有痛感。我還存留那麼一點點意識,知道自己在希望什麼,我希望這一刻早早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覺著大家都在喧鬧。我試試探探地睜開眼,才發現一切都結束了,一個個人正抱著凳子往校園裏走。我趕緊站起來,像個小偷一樣夾在人群中,不敢回望那個地方。

路上,我聽見一個高年級的男生說:「誰要是再撬門偷彈鋼琴,我就黑收拾,絕不留情!呸,四眼兒那德行,還說這話!老子改天把那琴給砸了,你信不信?」

「吹牛!」一個男生嘀咕道。

「嘿,不信,等著瞧!」

直到後來我都小學畢了業,說這話的人也不知混到哪兒了,那架鋼琴都是完好無損的。

自從四眼兒抽了濤哥,我就對他厭惡起來。按輩分,四眼兒該當我爺,但我寧可叫他「四眼兒」。

7


濤哥答應吃過午飯帶我和宇兒去東邊河裏捉螃蟹。我和宇兒一聽來了勁兒,飯也不吃了,一人拿了一塊饃,向二伯母家跑。

「濤哥!」跑到他家門口,我倆異口同聲地叫了一聲,便跳進了院子。

濤哥正端著面條坐在院子裏吃,二伯母坐在一旁,皺著眉。見我倆進來,她漫不經心地問了句:「吃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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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吃了。」我們忙不迭地應著,嘴裏塞著饃。

二伯母沒再理會。

過了一會兒,二伯母問:「林濤,給我說實話,這次考了班上多少名?」

「給你說了。」濤哥哧溜了一口面條,哼哼道。

「說了我聽不懂,你再說一遍,到底第幾名?」二伯母不依不撓。

「就說這一遍了,你聽好。」濤哥咽了口面條,一本正經地說:「往前看,人山人海;往後看,校長一人。」說著,又去撥拉碗裏的面。

「啥東西!給老子賣啥關子!老子治不了你,學校有老師治你。那次偷彈鋼琴,老師打得輕!」二伯母罵罵咧咧地站起來,臉色發青。

這邊,我跟宇兒笑得前仰後合。

「你們倆!笑啥笑!」二伯母伸出手指著我們,像是很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