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語,眼睛掃了掃門。
母親一歪頭,看見了那張紙。她挪出來,正面對著,看了兩秒種,猛地回頭,指著我:「撕下來!」
我坐著不動,二郎腿翹得高高的。
母親動怒了:「我再說一次,撕下來!」
見她已經發怒失態,我有了一絲得意,稍稍滿足了,便起身要走。
母親一步擋在了我面前,我正要繞開,「啪——」
我一陣頭暈目眩,半邊臉火辣辣地痛。她一巴掌打得這麼重,打飛了我所有的得意和力氣。我放棄了,一點掙紮都沒有,就歪歪地軟在了地上,好安全的感覺。
母親轉身去撕扯門上的紙,抓過來,胡亂地扯成一片一片,又揉作一團。
母親的房間裏靜悄悄地,那個人中了我的咒語?
母親把那團紙摔在我臉旁,惡狠狠地說:「爬起來,裝什麼蒜!」
「你倆會死在床上!」我喃喃地叨念著那句話,掙紮了一下。
我覺得爬不起來了,腦袋裏面嗡嗡直響,渾身癱成了一條貓。我是怎麼了?怎麼了?我在問自己。我想站起來!
似乎就在一分鐘內,我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周圍像燃起了一團火,吸進去的呼出來的,全是熱騰騰的氣體。
不好。
「起來,聽見沒!」母親的聲音在耳邊漂漂渺渺。
我受不了了,喘不過來氣,心裏憋的要炸掉了。我要拯救。當我開始張大嘴巴喘息的時候,母親才俯下身子,把冰涼的手擱在我的額頭上。我索性閉上眼睛,眼淚流進耳朵。
我一直警告著自己,千萬不要睡著,一睡著就死掉了。我好想睡,一不小心就會睡過去。但我忍著,堅持著每一點知覺。我知道又發燒了,每次發燒總在那幾分鐘的時間之內體溫急劇上升,危險得很。
母親把我背在背上往診所跑。我的小腿拍打著她的大腿,讓我感覺到很強的節奏感,所以我知道自己還活著。
幾乎是母親把我甩到診所的床上的一瞬間,冰涼堅硬的針頭就進入了我的血管。
有只粗糙的大手在我額頭上蹭來蹭去,趕不走。我想是父親來了,便哼哼道:「爸爸。」
「我在這兒。」父親沉沉地答應了一聲。
「我渴。」我的嘴裏又幹又苦,又是一團火。
那只手移開了,很快,我聞到了水的味道。父親把勺子擱在我的嘴唇邊,一股清涼的水順著喉管淌了下去。
我放心地睡去。
父親得知我病了,便匆忙趕到診所,母親見父親來了,站起身就走人。
有父親在身邊,我覺得很安全。在這種時候,母親要是不想要我了,只需稍稍動手。但父親永遠都不會有那種想法。不知道母親回家幹什麼去了,反正她不會和父親呆在一起。她的床上,還躺著一個男人。她的全部。
我沒有力氣告訴父親為什麼我又病了,即使有,我也不會說。他會一怒之下做出傻事,為了他的寶貝女兒。那個男人就在床上躺著,他要是不想叫他活了,只需稍稍動手。
醫生好像說了句:「盡力了。藥不能再加了。」
父親等到藥瓶裏空了,就用棉被裹住我濕漉漉的身子,將我擱在他寬闊的背上。我聽到了醫生的話,心裏一點都不委屈。已經見過了父親,我就不再害怕,沒有委屈。
父親把我放在床上,悄悄拉上門,出去了。我想叫住他,不讓走。但我沒有力氣。過了一會兒,傳來母親顫抖的聲音:「你是怕她死了是不是?不是早不想叫我們活了嗎,剛好!」
父親沒有說話。
門又響了一聲,這次進來的,是母親。當她把手放在我額頭上時,我想把它打走,卻沒力氣。我默默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