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你是我的敵人

李承鵬 作品,第6頁 / 共56頁  

 大小:

朗讀: 

我心頭一動,說:「等『非典』過去再說吧。」

男人的一生必須要結識一兩個好朋友,我堅持認為蘇陽和趙烈都是我一生必須結識的朋友,他們都很熱情,都是過命的死党。

「趙烈總會在最該出現的時候出現,出手就不會讓朋友失望。」認識趙烈兩年後的某一天,在成都玉林小區那條燈光昏暗的小巷裏,我套用溫瑞安形容大俠蕭秋水的話對他這麼說,趙烈歪著頭想了想,說他很滿意,然後我們又大口喝酒。

那次,趙烈不該來,但他仍然來了。

小四和被夜總會老板罩著的美美東窗事發,被一幫保鏢按在地下即將挑斷腳筋時,趙烈還在打麻將,他收到消息後還罵了一聲:「格老子的,讓這龜兒子廢了吧。」但他又把麻將推翻了,狠狠地說,「是兄弟,只有面對。」

趙烈風一般沖進由退役武警把守的「回歸」大門時,就被一根黑膠棍打斷了兩根肋骨。但他仍揮舞著一條板凳沖破了十幾個大漢組成的防線與我們會合。

趙烈很會打,帶領我們四五個人背靠一個牆角面朝外站著,減小防守面積,盡量保護脆弱的後背,這讓人數明顯占優的保鏢們一時竟占不到上風。但後來我們的體力都開始透支,小四和我的手都被打腫了,最後我們被四把「長龍」七把「短龍」切斷退路。退役武警們要我們放棄抵抗,趙烈看著絕境歪著頭想了想:「我聽你們的,但你們把他們放掉。」

「放掉他們,留下他。」領頭河南口音的壯漢眼睛裏突然散發出野獸在午夜捕殺獵物一般興奮的磷光,「你很能打,我要看你多能打——轉身,趴上去。」

趙烈高舉雙手趴在一堵牆上,那把刀暗暗的,在酒吧冷冷的燈火下映出一片讓人絕望的灰藍。

一個小個子用一把被道上稱作「短龍」的尖銳小刀在趙烈的後背上、屁股上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刻劃。每一刀,深不超過兩厘米,長,至少十厘米。他出刀的手型像拉小提琴一樣柔軟而准確,絕無任何多餘動作,行家一看就知道是常年使用這種有雙血槽的啞光特種軍刀的高手。

但趙烈一聲不吭像座雕像。

城市假期 Amocity
城市假期 Amocity

  

十分鐘後,一隊武警端著七六式沖鋒槍沖進來了,領頭的隊長朝頭頂上連開三槍以示彈壓,那個小個子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他吸了一下鼻涕看著自己刀下的作品,說:「這小子好狠,誰去叫輛救護車。」

我依然記得那天昏暗中的每一個細節:劇痛讓趙烈咬著醫生塞來的一根消毒棉發出獸類的低啞嘶嚎,趴在救護車床上的他整個後背被劃得就像一朵綻裂的菊花,長期的專業訓練讓他的臀大肌無比結實,但結實的肌群斷裂後,有些部分竟翻卷下來「啪啪」作響,急診醫生只得用他殘缺的襯衣把臀部反兜過來。

「老子不要打麻藥,哪個龜兒子打麻藥老子殺了他。」這是趙烈吼叫的唯一讓我們能聽清楚的話。麻醉藥物會大大降低紅肌纖維的力量恢複,即使傷口愈合,作為專業運動員的他也就廢了。三個月後,全運會就要正式開戰。

戴眼鏡的醫生雙手一直在發抖,他花了很長時間才戴上橡膠手套:「真的不用麻醉劑?」然後用一套特制繩索把趙烈綁上,那一刻,趙烈看上去就像一頭接受試驗的動物。

趙烈的臀部和背部的刀傷花了整整五個半小時才完全縫合,那個醫生像納著一張鞋底,縫著縫著,喃喃說了一句:「他不是人,是動物。」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不打麻藥能挺住五個多小時肌肉縫合手術的人。

「真的,他不是人,是動物。」

趙烈可能真的是一頭動物,他恢複的速度迅速得讓人難以置信:半個月後下地,一個月後恢複訓練,三個月後,他以絕對優勢席卷了全運會跳傘冠軍。

第6章


那天晚上在後海和蘇陽又喝了太多的「芝華士+綠茶」,醒來時,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咽喉腫大得像塞了一堆棉花球。

我是被「鮮花寺」的菩空樹大師的電話吵醒的,他打來電話告訴我一句九字真言:「嗡乏及喇達爾嘛赫利。」他說這是最好的克制「非典」的大悲咒……

我根本不相信他,不僅因為他的預言從來不准,而且因為他其實就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他二十六歲才出家,因為一個神秘女人,他每隔三年私自下山一次,每隔三年被前任方丈輕易抓回。多少年下來,多少次追捕,他在鮮花寺那道恍惚得讓人忘記時間的屋簷下,自以為出神入化,自以為斷卻塵絲。

城市假期 Amocity
城市假期 Amocity

  

我不相信他,也不喜歡他,過去在成都,我只是想喝他親手烘培的蒙頂茶才偶爾去鮮花寺,而他卻時時打電話對我說出一些神神道道的警句,比如說「最好的愛,就是不去愛」,又比如說「越深的愛,是越重的傷害」,以至於我懷疑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佛門弟子。

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讓我記住那句九字真言,我有點不耐煩,我讓菩空樹把口訣發到我手機上來……我下樓去買了兩盒藥,居委會老太太如臨大敵地對我問長問短並嚴格測試體溫,幸好沒發燒。我很煩,躺在家裏三天沒有出門,呆呆地看著無聊的電視。

寂寞是暗中埋伏的怪獸。我突然有點想她,於是翻出那個有著嫵媚眉毛的叫「淺淺」的女孩電話打去,她說她們快在學校裏憋死了。我說:「晚上出來,後海有個紀念『哥哥』跳樓一個月的PARTY。」她在電話那邊「嗚嗚嗚……」了一陣,說:「『鴻毛』餃子店關門了,門口二十四小時站著兩個武警小戰士,就像一對不解風情的石獅子,美人計完全不靈。」

我很想問卓敏在不在,想了想,沒問。

「蓮花」老板是個瘋狂的「榮迷」,他不顧「非典」期間禁止人群集會的規定組織了一場「紀念哥哥」的PARTY,整個酒吧的牆全部刷成了《紅》的基調,上面寫滿了幾乎所有張國榮生前演唱過的歌詞,並請來京城著名的反串歌手,他是個男人,但男扮女裝演唱張國榮的歌哀怨決絕,而且,他眼波如絲的時候比女人還要女人。

人潮如織,但氣氛並不如想像中哀傷,其實人們只是想在窒息的「非典」中向生活偷一次歡……蘇陽在一群女孩中間如魚得水,而我並不喜歡她們,我百無聊賴,心中一動,撥打淺淺的手機,無人接聽,再打,傳出另一個女孩的聲音。我這邊很吵,仍在一秒鐘內聽出這是她的聲音,幹淨中透著一種倦怠的憂傷。

「我找淺淺。」

「她在浴室洗頭,她讓你等會兒再打。」

我心中一動,說:「我聽過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