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因為我的錄音筆不見了。」
「哦,心靈日記……」我看見她的眼神裏抹過一絲幽怨,正想對她再說些什麼,這時,一股突如其來的人流把我們卷開,我高舉白醋,恍然不知身在何處,只是看到那群女孩在人流中時隱時現,我很想奮力遊向她們,但無力對抗正在行為藝術的人群……很快,我對汙濁的空氣感到窒息,於是飛快逃跑出來。
這是一個春天清冽的傍晚,我開著那輛破JEEP艱難地向出口駛去,突然看見她和那群女孩在洪流般的人群中招手打車,但是車少人多,她們根本搶不過那些生猛搶購的夫婦們。暮色中,她們真像一群春天裏采摘蘑菇卻忘了回家的路的兔子——美好,卻孤立無援。
她突然看見了我,恍然大悟的樣子奔跑過來。我很高興,如果她這次要上我的車,一定要讓她把口罩摘下來。
她跑到車前,卻眼神冷峻,使勁敲著車門:「還我。」
「什麼?」
「錄音筆,我的錄音筆那天落在你車上了。」
「偷渡」回家後我一直沒有動過車,我並不知道她的錄音筆落在我那輛破車上,要是知道,我一定會仔細聽的。
她敏感得像一根針:「你笑了。」
「我沒笑。」
「你就是笑了,你一定偷聽了我的錄音筆。」
「看來你這個人不僅擅長綁架,而且還喜歡勒索,我真的沒偷你的錄音筆。」她敲打著車門的架勢像要破空而入,我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因為她不可置疑的樣子很好玩……她眼睛開始發紅,嘴裏低聲嘀咕著:「憑什麼偷聽,憑什麼。」我看到其他女孩子匆匆趕過來,我心中一動:「真的不知道你的錄音筆落在哪兒了,自己上車找吧,這時候你們打不到車,我送你們回學校。」
口罩後面眼神凜然:「你發誓沒動過它。」
「發誓。」
「不行,你要說以什麼名義來發誓。」
我想了半天:「恐怕……只能以偷渡犯的名義了。」
她還在遲疑著,這時一個有著一雙嫵媚眉毛的女孩子對她連推帶勸,「卓敏,不打表的出租車為什麼不上啊?快,姑娘們,再不回去就被學校發現了。」然後這群女孩子嘰嘰喳喳湧進車裏。
路上沒有遇到警察,差不多一一領教完她們的芳名和手機號碼後,我已經在她們的指點下開到一家叫「鴻毛」的餃子店,她們垂首躡足,魚貫而入。這是一條通向軍藝校內的秘密通道,和中國幾乎每所大學一樣是條校方沒有察覺的通道,老板為了生意,常常禁不住姑娘們的哀求把廚房後門打開,讓她們進進出出,買零食,談戀愛。
她最後一個下車,我想拉住她,她卻擺擺手,只是輕輕說出她的名字,沒有留下號碼便輕靈地閃進那道後門。
我還是沒有能夠看到她的樣子,只覺得她一擺手的時候,水晶的光芒瞬間即逝,准確擊中我腦海深處某條溝壑,我不明就裏。
第5章
迎著夜風開向後海,腦子裏有張底片時隱時現。我看不清她的全貌,卻又似曾相識,她和這座巨大城市裏那些每天把自己弄成迎春花的女孩不一樣,口罩後有一種清冽脫俗。我隱隱有些失落,不知何時還能見到她。
當我趕到後海時,蘇陽又在和他留學加拿大的女朋友在手機裏大吵大鬧,女孩執意讓蘇陽去國外定居而蘇陽堅決不幹,蘇陽建議「你幹脆嫁個渾身長金毛的老外得了」,然後掐掉。他狐疑地看著我。
「睡過頭了。」我並不想告訴蘇陽剛才在超市裏的邂逅,這是我第一次向這個死党保守關於女孩的秘密。
「喝,早死早投胎。」最近蘇陽總愛這麼說。他是如此自信和熱烈,當他帶領我們喝下第三十四瓶燕京啤酒時,車隊的組建計劃已經完成。三輛「森林人」,七個酷愛越野的高手,一支叫「敵人」的車隊。蘇陽說:「它一定會成為國內所有車隊的敵人。目標,巴黎—達喀爾,請相信自己的野心。」
這就是蘇陽,這就是蘇陽的理想,他說為了理想哪怕付出生命。但我沒有理想,我只是喜歡速度和擺脫,哪怕因為幫人地下飆車僅僅贏得了三千五千,也會深深感到人生如此充實。
我和蘇陽有太多的不同,他帥氣挺拔,熱情自信,父母當著不大不小的官卻極有神通。當他開著X5飛馳而過時,總會引發豔羨的目光。而我只是一個「北漂」,一個找到了北京卻沒有找到北的「北漂」,我毫無背景,前途莫測,只是這座城市巨大的壓力讓我冒充堅強,故作幽默,用那張雜志社的證件讓自己看上去有點人模狗樣。
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和蘇陽成為朋友,這是因為一條大雨滂沱的路途,因為我們交結下來的過命的交情,在藏東五百公裏的無人區,看太陽升起,太陽落下,我和蘇陽共同面對最難熬的一道關……
蘇陽突然問:「又是春天了,你什麼時候回去看趙烈?有空我和你一起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