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天,我像一只剛從動物園裏偷跑出來的野獸在空曠的大街遊走,孤單、警惕,對未知的東西難判禍福。但我對街道上每一棵樹每一根草莫名興奮,我甚至對著晴朗的天空「嗷嗷」叫了兩聲。
在「非典」的時候和一個陌生女孩約會很刺激,我眯著眼睛適應著迎面打來的陽光,我打開車窗,讓風從耳畔呼嘯著跑過。我是一個簡單的人,其實我只是想看看她摘下口罩的樣子。
軍藝西校門的鐵柵欄內外生長著兩排梧桐和槐樹,正午的陽光碎碎地掩殺過去,讓它們沉默而生動。我發去「已到」,然後點了一支煙轉身坐在那輛JEEP車的引擎蓋上,持槍站崗的那個武警小戰士威嚴地盯著我,我並不以為然。
半個小時過去,卓敏沒有出現,發出去的四條短信石沉大海。
那天的天空藍得讓人心頭緊縮,幹燥的風飄飄搖搖吹過那些梧桐和槐樹。正是上課時間,鐵柵欄內空無一人,柵欄外只有流浪狗般晃悠的我和標槍般矗立的武警小戰士,這種對比非常滑稽,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行為是否合理。
我在第一秒鐘就知道誰是卓敏,我像認識她,或者說她的樣子早就底片般存在我的腦海裏,只要把它從資料庫裏調出來和真人對應就行了。
她和我想像中別無二致。
站在那棵梧桐樹下,她像一只剛剛從天堂跳下來的羚羊,眼神清澈地看著我。她並不屬於那種極其漂亮的女孩,皮膚有點蒼白,脖子有點纖長,但那種幹淨得不沾一絲塵埃的光芒讓人恍惚,後來我略帶誇張地向蘇陽形容那時的感受:
「我甚至無法看清她的臉龐,只記得時間凝滯,眼前一片眩暈的光芒從天上某個縫隙緩緩地傾瀉而下……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卓敏的臉龐,那種幹淨的漂亮有銳不可當的憂傷力量。」
淺淺也在鐵柵欄那邊看著我,似笑非笑。
第9章
很多時候我們會忽略事情的全部,我們能記住的只是細節,細節就像紫外線一樣烙在我們的皮膚上留下幸福的灼傷。
「如果回到開頭,那天晚上你還會上我的車嗎?」
「會!」
「那天晚上那麼多攝影記者,為什麼選中我?」
「可能……緣分吧,有點似曾相識。回到開頭,你還會讓我上車嗎?」
「不會!」
「第一,怕你傳染我;第二,我媽媽常說千萬不要相信漂亮的跳舞的女孩。」
「撒謊,那天晚上你拉著我玩命似的滿城瘋跑。」
「好奇,想知道你摘下口罩後是否真的像想像中那麼漂亮。」
「我漂亮嗎?」
「你比我想像的還要漂亮——看到你,就像吃到春天裏第一口雪糕。」
「這話好像在哪兒聽過……」
「南京詩人朱朱的名句,專門形容那種讓舌苔微微發澀的一見鐘情。」
「這句子很好的……其實你這人看上去悶悶的,骨子裏挺壞。」
從來沒有想到以這樣方式開始和卓敏的第一次完整對話,快樂,毫無負擔。
從此,我開始每天都去白頤路,去白頤路軍藝西門灰色的鐵柵欄外,慢慢熟知了每一個細節,白頤路十八號,郵編100023,有兩排長如雨巷的梧桐和槐樹,樹林中掩藏著一道忽明忽暗的鐵柵欄,總是有風,拖著散漫的軌跡從樹和柵欄間掠過……我和她遙遙相對,沒有接吻,沒有拉手,甚至連熱烈的話都沒有怎麼說過,我知道這根本不是戀愛,透著一種蒙昧。
我永遠記得這種美好的蒙昧,「非典」時期,軍藝西門的鐵柵欄出現了有史以來最盛況空前的一個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