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是個沒有信仰的人,我不相信世界,也不相信存在世界觀這東西,我從來沒有按大人們的要求認真地做好哪怕一件事情,我沒有好好念過書,沒有誠懇地對待過老師,我總是和同學打架,給胸脯開始發育的女生寫字條。我最終能考上大學純屬意外,因為當我做考題時發現很多題都出現在老師布置的題海裏。雖然我沒有受過很好的教育,但我做過很多題。
遇上卓敏,是我平生認真做的第一件事情,雖然也因此違背了我媽的遺囑。
因為我覺得我這輩子總得認真地做件事情。她偶然得像顆沙礫掉進我的眼睛,我不能置之不顧;我也像一根紮在她肉裏的刺,並長成了肉,時時想起,時時疼痛。她的出現是命運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一張牌,那個發牌手不斷地把這張牌擺在我面前:開,還是不開?
我選擇了開,就一定要把這把牌玩下去,而且認真地玩。我和她在一個偶然的春天相遇,在一個偶然的春天分開,又相遇……在經曆無數折磨後,我終於覺得她將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寄托,或者最後的投降。她像我的那個沙暴肆虐的出生地深處的那種擁有一條蜿蜒小河的綠洲,長著一些沙棗樹,跑著十幾頭阿爾泰綿羊,有幾處防風用的弧頂石頭房,炊煙彎彎地向上延展。像那首南疆民謠:我的好姑娘,你不是我的天堂,你是我寂寞沙丘最後的溫床。
我以為我愛上了她,而她也愛上了我。但生活一瞬間可以變得很蠻荒。
我事先根本想像不出卓敏和蘇陽之間有任何瓜葛,但在事情發生後,我就能像對數學題進行驗算一樣倒推出所有原由:
我還記得蘇陽第一次見到卓敏的情景,他盯著她很久都沒有說話,號稱閱人無數的他從未這樣,當時我只是以為他被清冽逼人的她鎮住了;我還記得在我和卓敏上一次分手後,作為死党的他從未對我提起她的任何細節,其實他見過她好幾次,他只是想讓我和她從此絕緣;我還記得他並不吃驚我和卓敏重歸於好,其實他早就知道了,他還提醒我要善待她,說她像受過七傷拳般有著嚴重的內傷;我還記得淺淺對我隱晦地說起他倆分手是因為一個女孩,當時我並沒有往下想;還有病房外那束香水百合,還有那八百CC鮮血……潛意識阻止我去理清頭緒,就像當初潛意識使我假裝刪除了關於那顆水晶關於那個春天的記憶。
這樣的假裝經不起震動,一震動,地下埋藏數億年的恐龍化石就被翻將出來,散落一地。
我一度覺得生活很無聊,當我准備認真生活一次時,生活卻對我開了一個玩笑。我不知該往前行,還是回到過去,騎在牆頭上的樣子,非常荒謬。
現在的問題不是他倆不知道怎麼面對我,而是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倆。他倆都給我打過電話,我沒有接聽。但第二天,我仍然去她家喂寶寶,仍然給它洗澡,仍然給它喂食了最喜歡的巧克力,我也咬了一口。
阿甘的媽媽說得沒錯,生活真的就像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口是什麼味道。我的下一口用力過猛,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頭,更要命的是,我卻不知傷口何在。
而此時,我把車停在醫院樓下,我還得花最後五分鐘想一想,到底要不要上去,到底要不要給那束香水百合澆水……
第65章
菩空樹說,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其實只有兩種關系:要麼討債,要麼還債。
一連幾天,我耐心地給百合花澆著水,平靜地聽燕子講醫生對病情的分析,面帶微笑感謝白發老頭對她的細心呵護,繼續剝核桃,繼續點外賣,繼續給她看給寶寶拍的錄像。
這是經過我深思熟慮的,我要做到的。這樣做其實是認真地對待自己當初的決定,而不是認真地對待卓敏。我對她,已無往日的溫度,即使我對她微笑時,她一定能看得見我眼睛裏已經空洞無物。
她對目前的狀況無能為力,她時時就莫名哭了起來,她多少次要對我解釋那晚的情景但被我當即制止。我微笑著對她說:「一切等你病好了再說。」但我已決定,等她出院,我當即離開,我將消失在她和蘇陽的視線中,把這段記憶刪除,並徹底清空「回收站」。
在此之前,我還要幫蘇陽做一件事情,參加春節過後便要舉行的漠北越野拉力賽。這是我和他的約定,我不會隨意取消。
唐顯很反感這時候去參加比賽,他向蘇陽攤牌:「這時候你還去玩?春節過後必須辦妥那塊地所有合法手續。你也是股東,而且那塊地是以你的名義入股的,我是最大經濟責任人,而你才是最大刑事責任人,如果出事,我只不過賠錢,而你就要進號子。」蘇陽憤怒地罵唐顯「卑鄙」,而唐顯則拍著桌子讓蘇陽馬上還清賭球欠下的那筆巨款。我勸唐顯不要意氣用事,因為蘇陽很難動員他老爸把那塊地完全合法化,而且從目前壓迫性的形勢來看他老爸也無能為力,能做的最多就是把行受賄的「刑事案件」變成違章用地的「經濟案件」,交足「土地轉讓金」和罰款。只要人不進去就萬事大吉。
唐顯的眼神在鏡片後面閃爍不定,然後同意,他甚至突然表示支持蘇陽參加越野拉力賽,但必須贏得前三名,唐顯說他將下一筆重注:「大馬賭博公司肯定開盤。其實這是幫你還賭債,否則你只有拿那間廣告公司抵債。」
這是一段極其困難的路途,全程二千四百公裏,地貌複雜,氣候多變。蘇陽看著我,我堅定地點點頭,說:「我陪你去,前年我跑過幾趟那段路。」
第66章
醫院外的陽台上,我和蘇陽抽著煙,各懷鬼胎的樣子——
「謝謝你,我從來都沒看錯楊一。」
「不用謝我,我不是幫你,是幫自己。」
「還記著那天晚上的事?你誤解了,她只是因為病情情緒波動,她知道你最近為了錢很累,她覺得拖累了你。」
「最近常看兵書?」
「什麼?」
「覺得你特別『孫子』。」
「楊一,你丫怎麼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