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坐在原處沒動,不敢動,也不舍得動。蘇小魚二十三歲,突然明白了許多事情:明白有些感覺是相互的,讓她寧和安定的男人,也會因為她而寧和安定;明白生命無常,那些貌似持久強大的東西其實是多麼的脆弱與不堪一擊;還明白彼此需要的感覺多麼奢侈,奢侈到讓她心生恐懼,讓她未及品嘗喜悅便懵懂明白,與不知何時會到來的失去相比,得到的那點兒快樂真可算是微不足道。
3
醫生說得沒錯,到了早上陳蘇雷的燒就退了。他睡得好,蘇小魚也就不去叫醒他,小心地從他房裏退出來的時候,發現大家都已經聚在樓下的餐廳了。蘇小魚有點兒窘起來,走過去想解釋,沒想到所有人看到她全是一臉自然,好像她一清早從陳蘇雷房裏走出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方南招手叫她吃早餐,老阿姨看到她就笑,還特地把煲好的清粥端出來,讓她吃完就給陳蘇雷送上去。
方南對她好奇心十足,吃早餐的時候問題很多。他說話爽快,習慣了就覺得跟這樣的人相處很是舒服,蘇小魚漸漸放松下來,與他有問有答,氣氛輕松。吳師傅和老阿姨在一旁笑嘻嘻地聽著,還時不時插兩句。
方南其實是江浙人,台州出生,但從小在北方長大,十歲以後才回本家,再後來就跑到南方做生意,所以說話行事天南海北得很。老阿姨是從本家帶過來的,到現在仍是滿口鄉音,一直看著他長大的,就跟家裏人一樣,說著說著還拉過蘇小魚對著方南抱怨:"阿弟,你看陳先生都安定下來了,就你還整天不上心,再拖回頭過年的時候奶奶又抱怨我。"
方南正在喝牛奶,聞言差點兒噴出來,放下碗抓起桌上的車匙就站起來,走到門口才大聲講話:"魚兒,好好看著樓上那個啊!我到公司巡一圈就回來找他一起出去吃飯,大夥都去,一個都不許落下。"
方南一向雷厲風行,話音嫋嫋的時候就已經不見人影了。老阿姨正搖頭歎氣,他又倒退著探頭進來招呼吳師傅。
"老吳,你也來,我留了輛車給你們用,你先試試手。"吳師傅應了一聲站起來,對她們打了聲招呼才往外走。
轉眼餐廳裏只剩下蘇小魚和老阿姨兩個人面對面,老阿姨歎完氣開始收拾碗筷,嘴裏還念叨:"一次比一次跑得快,提到這個就跟見鬼似的。"
其實蘇小魚也被她剛才話裏的意思嚇到,又不知道如何解釋,想想算了,直接裝傻當沒聽到,就站起來幫著一起收拾。
蘇小魚做事的時候樣子乖得很,老阿姨是越看越喜歡,接過碗的時候笑嘻嘻地問:"小魚啊,你跟陳先生在一起多久了?"
怎麼又來……蘇小魚臉紅。
沒想到阿姨看到她臉紅開心得很,滿臉皺紋都笑開來,"好了,好了,阿姨不多問啦,這孩子還不好意思了。"
蘇小魚如蒙大赦,立刻去捧著那個盛著清粥的小煲,上樓的時候還聽老阿姨在後頭追著補了兩句:"跟陳先生說想吃什麼就說一聲啊,我去買,你也是啊,想吃什麼都跟阿姨說。"
見識了阿姨的絮叨神功,蘇小魚進屋的步子有點兒急,陳蘇雷已經起來了,剛從浴室裏出來,看到她的樣子好笑起來,扶著椅背問:"怎麼了?"
"沒,沒事。"他剛起床,只套了一件襯衫,前襟都沒扣齊,春光乍泄得很,她只看了一眼就不行了,說話都結巴。
他倒也不追問,坐下來喝粥,又問她:"你吃過了嗎?"
"嗯,剛吃過。"蘇小魚點頭,就在他對面坐了,隔著小桌小心翼翼地看他的氣色,"你好點兒沒有?還痛嗎?"
"好多了,不痛。"他正舀粥,熱氣繚繞中抬眼看她,忽然眼角一彎,"痛也忍一忍,否則方南那醫生兄弟又沒法著家了。"
她本來滿心擔憂,突然被他這樣一打岔,昨天那位醫生哀怨的樣子再現眼前,怎麼都沒忍住,不知不覺就笑了。蘇小魚眼大,笑起來魚尾彎彎,更是可愛,又看到他下巴上的水珠,許是剛才洗臉的時候留下的,沒想太多,伸手就去抹,還笑他,"怎麼連這兒都有水,你怎麼洗臉的啊?"
手指觸到他的皮膚,然後落進他的掌心,那裏仍是燙,她一驚,不提防他傾身過來,一低頭吻了她。
4
一個吻,暌違許久,她已經太長時間沒有與這個男人如此親密過了,沖擊太大,蘇小魚清醒過來之後落荒而逃。下樓的時候很怕撞上任何一個人,她徒勞地用手掩住臉,猜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狼狽。
幸好樓下沒什麼人,南方的陽光明晃晃地鋪滿了寬闊的空間,她下樓的時候手裏還盡忠職守地捧著那個飯煲,先走到廚房去把它擱下。料理台前的窗開得大,隱約聽到屋外的談話聲,是吳師傅和老阿姨兩個人。
老阿姨在笑,笑完又歎氣,"唉,這樣多好,當年我就跟你說呢,陳先生要再找,一定比先頭那個強得多。現在看到蘇小姐,總算我沒說錯。"
吳師傅嘿嘿笑,估計是在點頭認同,然後還補充,"小魚挺好的,跟陳先生在一起合適。"
蘇小魚剛把飯煲放下,聽到這兩句又覺得不好意思,原來連吳師傅都看出來她是抵擋不住的,是她沒用。
老阿姨繼續絮絮叨叨,"兩個人靠什麼在一起啊,就得靠守著。你說陳先生之前那個,自己男人一出事就跟著一英國佬跑了,像話嗎?中國人講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有飯吃飯、有粥喝粥,哪有一輩子就指著男人過享福日子,一點兒苦都不能受的?"
老吳歎著氣阻止她,"別說了,我昨天剛知道楊小姐沒啦,沒得還挺慘,以後你也別提她了,總是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