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男人底線

陳彤 作品,第9頁 / 共5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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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海烽知道,挨打這事兒,要擱平常,陶愛華說仨小時都打不住。現在,她三下五除二就說完了,因為她惦記兒子,為了兒子,她連片子都沒顧上拍就趕回來。什麼事兒大,能大過兒子上學?

打陶愛華的人是一胡子拉碴肩膀上落滿頭皮屑的壯漢。當時,他提著水果、罐頭直接就進了病房,護理員攔都沒攔住,跟著後面直喊:「探視時間過了。」

那人頭也不回就往裏闖,陶愛華最煩這種人了,她迎面擋住,說:「沒聽見嗎?探視時間過了。」

那人雖然看上去挺魯的,但還是很有幾分眉高眼低。他一見陶愛華那勁兒,立刻就矮了一截子,滿臉討好地說:「我不是來探視的,我是來找護士長的。」

陶愛華冷冰冰地問:「你認識她嗎?」

「胡子拉碴」猶豫了一下,以一種可憐的哀求的聲調說:「我父親已經三期,大夫說越早住院越好……」他一邊說,陶愛華一邊皺眉,找上她的,永遠是這些事兒。

「護士長,電話。」護士台,一小護士聲音甜甜地喊。這個電話來得太不是時候,把陶愛華的身份完全暴露了。陶愛華注意到那「胡子拉碴」一聽到「護士長」三個字,渾身上下就像過電一樣,眼睛裏恨不能迸出滿天星光。陶愛華惱怒不已,回頭就是一句:「問他是誰。」話音未落,那小護士就接上:「您兒子。」

陶愛華一下子想起來,是中考分數出來了!

她丟下那個父親生了癌的倒黴兒子,三步並作兩步,撲過去抓起電話。「陶陶,考了多少分?!」

「胡子拉碴」跟了過去,目不轉睛地看陶愛華接電話。很快他就聽明白了,這位護士長的兒子中考離重點分數線差了6分,護士長應該很疼兒子,不但沒有批評兒子,反而安慰兒子。他聽見她說:「兒子,沒事!咱就差著6分又不是差得多,想想辦法找找人,問題不大,啊?」

陶愛華這邊電話剛掛,那邊一網兜的水果、罐頭就塞了過來,又沉又零七八碎。「胡子拉碴」一邊把這些東西往陶愛華懷裏推推搡搡,一邊激動異常地說:「您就是陶護士長?早就瞅著您像!早就聽人說起過您!說您工作負責、關心病人、業務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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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愛華邊向外推東西,邊跟對方解釋:「住院由住院部統一安排,我說了不算。」

陶愛華推過去,「胡子拉碴」推過來,畢竟是男人,勁兒大,陶愛華推不過他,於是那東西就停在護士台靠近陶愛華的這邊。「胡子拉碴」對這個結果是滿意的,他懇求著,討好著,幾乎要流下眼淚來。他對陶愛華不斷說:「求求您了,護士長,求求您了,幫幫忙給我爸安排一個床位吧。我一定一輩子記著您,我們全家都會記著您的恩德您的好兒……」

他說得吐沫星子亂濺,卑躬屈膝低聲下氣腰越彎越低幾乎躬成一個蝦米,臉也越湊越近,鼻子都幾乎要碰到陶愛華。陶愛華從內心裏不喜歡這樣的男人——一點本事都沒有的男人,甚至連求人都不會求,求得那麼討厭,那麼讓人看不起。她下定決心,自己往後退半步,同時雙手把那堆花花綠綠的水果、罐頭又推了回去,以盡量職業盡量耐心的語調說:「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住院的事的確不歸我管,這都有制度的。」

「胡子拉碴」又往前湊了一步,還嬉皮笑臉的,像和陶愛華很熟似的:「什麼制度啊!誰還不知道制度是怎麼回事?剛才電話裏您不都說嘛,『想想辦法找找人問題不大』!」說著,又把手裏的東西順著護士台推過去,不過這回推過去的動作和表情都有一些「裝什麼裝」的味道,仿佛是在說:「你跟我談制度?糊弄誰呢!假正經。」

陶愛華的臉「誇嗒」掉了下來,她沉著臉把東西又推回去。「胡子拉碴」顯然已經意識到陶愛華的情緒變化,他知道求已經沒有用了,他已經求過了,如果陶愛華需要他跪下,他可以「撲通」一聲給她跪下,但他知道,他就是跪下也沒用,人家不需要他跪,他跪算什麼呀?如果他有權力給她的兒子提高6分,或者給她的兒子辦進重點中學,那麼現在,肯定是倒過來,這個一臉「制度」的護士長馬上會滿臉討好地求他,給他跪下,甚至磕頭,把腦袋磕出血來……

他死死盯牢陶愛華,狠呆呆地問:「不幫忙?」

陶愛華的聲音毫無感情色彩:「幫不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有制度。」

男兒有淚不輕彈,但這時,這個胡子拉碴一肩膀頭皮屑的粗老爺們兒,淚水奪眶而出。他吼了起來:「什麼制度?就是借口。因為我父親是平頭百姓!他要是個大官兒、大款試試?你們一個個還不都得跟狗似的哈著——」

「那誰讓你父親不是呢!?」說這話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護士。

陶愛華轉過身去,喝道:「梁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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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晚了,一拳沖了過來,陶愛華登時口鼻出血;再一拳,陶愛華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她伸出手去,剛巧抓住一直被推來搡去的那兜子水果、罐頭……「嘩啦」一聲,壇壇罐罐碎了一地;「咣當」一聲,陶愛華連喊都沒來得及喊,就跌倒在那堆碎玻璃渣中……她耳邊嗡嗡的,什麼都聽不清楚,只隱隱約約地聽到腳步聲。護士台一片混亂,她的腰上又連續挨了幾腳。

「什麼東西,跟我談制度。你們醫院什麼制度?見死不救的制度嗎?你就是勢利眼,我敢說我爹要是重點中學的校長,一句話能讓你兒子上重點,你,你就是現倒騰,也能給我倒騰出一張床來。」

陶愛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她幾乎要在內心笑出聲來。心說:你爹要是重點中學的校長,你會來求我?這段時間,為了魏陶,她求人求得太多了,但是她發現她求來求去的人,都是和她在一個層次一個級別上的,不是說重點中學的校長就不生病不住院,而是人家就是真生病真住院,也根本輪不到她來獻殷勤。就像趙通達的妻子宋雅琴,人家住院,也是副院長親自過問,安排在小病房,三個人一間的,副院長做指示,另外兩張床,不要再安排其他病人。人家根本不用求陶愛華,陶愛華上趕著幫忙好心,人家還要提高警惕,這年月誰願意沒事多欠一份人情?

房間裏黑著燈,魏陶情緒低落,陶愛華一見魏陶就忘了自己挨打的恥辱,立刻寶貝兒長寶貝兒短的緊著安慰。當知道隔壁趙通達的兒子趙偉考得還不如魏陶的時候,陶愛華那顆慈母心一下子就寬了許多,她對魏陶說:「兒子,媽今天腰閃了不能動,你去食堂打點飯吧。不就差6分嗎?想想辦法找找人。」

魏陶前腳出門,陶愛華後腳就緊著督促魏海烽:「找人。現在,立刻。」

魏海烽沉默片刻,說:「愛華,剛才我就想說你,什麼想想辦法找找人,你跟孩子說話要注意,不要讓孩子從小就覺得什麼事情都可以通過找人解決……」

陶愛華打斷他:「行了吧你。你還想當著魏陶的面低聲下氣求人嗎?趕緊的,趁現在魏陶不在打電話。誰能一輩子不求人?在你兒子面前,你過過做老子的癮;在別人面前,該裝孫子就裝孫子。」

魏海烽聽了,一肚子火,但又發作不出來,打電話求人,求誰?怎麼求?第一句話說什麼?魏海烽的猶豫,在陶愛華看來,完全屬於消極抵抗的一種。她柳眉倒豎,一聲斷喝:「究竟是你面子重要,還是兒子前程重要?你還真想讓他考哪兒上哪兒啊?」

魏海烽咬咬牙,對陶愛華說:「愛華,重點中學也有差學生,普通高中也出好學生,關鍵,還在孩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