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導師、繆斯和惡魔

(美)伊麗莎.. 作品,第7頁 / 共1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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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你得問自己的問題是,你寫的東西是不是必要的。」我可不知道這一點。必要?我認為,那正是作家的障礙所在。

因為她,我拒絕由打字機寫作換成電腦寫作。(「你要放慢速度,而不是加快速度。會讓寫作變容易的東西,你是最不能要的。」)

她自己也認為,在工作習慣上,她自己帶了個可怕的頭。她沒有自制力,她說。她無法讓自己每天都寫。每個人都知道,這種方式是最好的。但是,在寫作之餘熱切地做其他很多事情,她卻並不缺少自制力。她想到處旅遊,每天晚上都出去——我覺得,她死的時候,別人關於她說的最合適的話,當數哈德威克說的:「最終,最讓人動情的就是,想到她竟然損失了那麼多個晚上的『演出』、跳舞的音樂會、歌劇和電影。」

林肯中心。我想,我的餘生中,聽到管弦樂隊調音,或者看到歌劇院屋頂垂下的枝形吊燈,我是絕對會想起她來的。

桑塔格的規則(10)

為了讓自己工作,她得騰出大塊時間,不做其他任何事情。她會加快速度,晝夜連軸轉,從不離開家門,很少離開書桌。我們聽著她打字的聲音入睡,又聽著她打字的聲音醒來。這可以延續好幾個星期。她經常說,她希望可以用一種更好的方式工作,而不是這種自我毀滅的方式。但她相信,只有這麼拼命幹很多小時,思想才會真正開始開竅,想出最好的主意。

她說,對於評論,不管好的壞的,作家都絕不能在意。「事實上,你會明白,好的評論甚至經常會比不好的評論讓你感覺更糟糕。」再說,她說,人們都是綿羊。如果一個人說什麼東西是好的,第二個人也會說它是好的,以此類推。「如果我說什#小說 麼是好的,大家都會跟著說是好的。」

她說:「別害怕借鑒。我總是在借鑒其他作家。」她還可以指出不少借鑒她的作家來。她說:「小心被當成少數族裔作家。要抵制把自己看作女作家的壓力。」還有:「要抵制把自己當作犧牲品的誘惑。」

她天生就是個導師,但是,作為母親,她並不稱職。雖然她總是說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生更多的孩子。可我覺得,要想象出她喂養、照顧一個嬰兒或是小小孩的樣子,那幾乎是不可能的。要想象她挖溝、跳霹靂舞或是給奶牛擠奶,倒是更容易一些。事實上,她對我說,她從來不想讓她的兒子把她看成是媽媽。「我寧願他把我看成——噢,我也不知道,看成是他愚笨的大姐姐。」從懷孕到生孩子的那一天,她從來沒有去看過醫生。「我不知道本來是應該去看醫生的。」求知欲沒完沒了;至少一天看一本書——可沒有一本是關於孕期或是照料孩子的,她說。她正好和米歇爾‧奧巴馬這樣的女人相反:她最後的角色才是個母親。

她喜歡告訴別人這麼一個故事,一群年輕媽媽走向她,關心她當媽媽的事,暗示說,她需要指導。這並不是說她們都是好管閑事的人,她說。她們都是50年代出生的思想還未解放的女性。一個正派女人、妻子和母親應該是什麼樣的,這些傳統觀念束縛了她們。我問她,她們是否讓她感到內疚。她用強調的語氣回答說不。她從來沒有為自己這樣當媽媽感到內疚過。「一點也沒有。」

先是我搬走了,接著大衛和我就分手了。不久以後,大衛搬到他自己的地方去住。接下來的幾年,她經常情緒低落,我和她的聯系比跟大衛的還多,但從來沒有多大的效果。她總是抱怨太孤單,感到自己被拒絕了,被拋棄了。有時她還會哭。她頭腦裏已經有了這樣的念頭:她這輩子做的任何事情,首先是為了贏得大衛的愛和尊重。就好像他是父親而她才是孩子一樣。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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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塔格的規則(11)

還在哥倫比亞的時候,我選修了一門愛德華‧賽伊德的現代英國文學。每次我提到他,蘇珊都會取笑我:「聽起來好像你在熱戀一樣。」(雖然那時候蘇珊和賽伊德很可能已經見過面了,但兩人還沒有成為朋友。)這還有點像實話。很多學生都會被才華橫溢、年輕英俊的賽伊德教授所迷倒。

接著,不知怎的——我不記得其中的細節了,只記得我和這些細節都沒有關系——賽伊德教授要來訪了!

我從來沒有弄明白,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記得,我們四個人都在客廳裏,那裏只有一把舒適的椅子。我記得賽伊德坐在那把椅子上,大衣也沒脫。他還帶了把雨傘。他把傘放在椅子旁邊的地板上。那段時間,他一直彎腰把雨傘拿起來,接著又馬上把它放回地板上。

我記得,我什麼都沒說,大衛也是什麼都沒說。雖然蘇珊在盡力調動賽伊德的興趣,但他說得也不多。他穿著大衣坐在那裏,不安地把玩著雨傘,話卻不多。而真正說話時,說得也很含糊。他坐在唯一的一把舒服的椅子上,也是家裏唯一的一把,看上去很不舒服,似乎如坐針氈,不停地拿起雨傘,又放下。蘇珊不論說什麼,他都點頭,但顯然心不在焉,沒有真正注意聽。至於談的是什麼,我只記得是誰還在哥倫比亞教書,誰又已經離開了。多年以前,蘇珊也曾經在那裏教過書。這次來訪,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很難受,而他離開時,大家都松了口氣。

他走以後,蘇珊來找我。「你沒事吧?」我聳了聳肩。「你瞧,」她說。「我一點也不明白那是怎麼回事,但你是知道你自己的感覺的。我很抱歉。」她在說些什麼呢?「你崇拜某個人,然後你就看到了他們不討人喜歡的一面。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我知道這很痛苦。」

我們一起坐了會兒,邊抽煙邊聊天。#小說 不知有多少個小時我們是像這樣邊抽煙邊聊天度過的。對我來說,這是無法理解的:我所知道的最忙碌、最多產的人,不管怎麼說,居然還總是有時間進行長時間的談話。

「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她說。「你得有心理准備。」這種事她見得多了,她說。從她開始見作家和藝術家開始,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我曾經為見這些人——我的英雄,我的偶像——而欣喜若狂!」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望,或者甚至可以說是被背叛。她是如此大失所望,最終就會後悔見了他們,因為現在她就無法崇拜他們或者他們的作品了,至少不會以過去那種很純真的方式崇拜他們了。

桑塔格的規則(12)

巴爾紮克的《幻滅》是她最喜歡的書之一,她堅持我必須馬上讀一讀。

《東京物語》是她最喜歡的電影之一。「我爭取每年看一遍。」(那個年代,如果你住在曼哈頓,這是做得到的。)

我不喜歡這部影片,她感到很震驚。(很不好意思,第一次看,我發現小津安二郎的名作節奏太慢了。)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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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沒看出來嗎?那部分怎麼樣,就是那母親的葬禮之後那部分。」——她背誦了一段小女兒和女婿之間的對話——「噢,我的上帝!」她把手放在喉嚨上。「那沒讓你掉眼淚嗎?」

在她眼裏,我一定是個白癡。為了保護她,我想要撒謊。可她#小說 接著擺了擺手,說:「噢,那只是因為你太年輕了。再過幾年,你再看,你就會明白了。」很自信。

實際上,不用幾年。我也不必再看那電影了。

杏子:生活不是很令人失望嗎?

紀子:是的,確實如此。

導師/惡魔不在場的時候(1)

導師/惡魔不在場的時候

作家影響散記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