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縈等小瓷出門，便摸索著趿鞋下床。她先前瞥見妝台上的銅鏡，出於女子的本性，又或許是劫後餘生的感慨，無端的急不可待，就是想看一看自己現在到底成什麼樣子了。
一陣頭暈目眩兩眼發黑，身子的確是虛得太厲害，歡縈扶住床欄，緩緩挪動，任虛汗爬滿額際。究竟昏死了幾天她算不出來，可從京城到衛郡千裏之遙，少說也得六七日方可抵達吧？
六七日，縈妃病亡的訃告是否已發？爹娘聞訊，是否正於家中悲切飲淚？爹，你常說食君之祿擔君之事，作為臣子一天，便不能為一己之私不聞不顧天下蒼生黎民百姓，女兒照做了，就在臨死之前，還想為皇上分憂解難，可是他們卻如此狠絕地對我，你的忠心到底是對還是錯？
請恕女兒無能，既無力勸君，又無法孝順於爹娘膝下，但願你們能保重自珍，待得女兒好轉，又有能力孝順爹娘之時，就返回京師，接爹娘遠離是非之地，從此天高水闊隱世避居，再也與世無爭！
歡縈一步步挨近妝台，一步步看清了銅鏡中亂發披散的女人。慘白的臉色，深陷的雙眸，說是形如女鬼一點都不為過，這還是她嗎？還是曾經被元燦贊為嬌俏可人的縈妃嗎？
第二章 亂世紛擾（3）
歡縈的手在銅鏡上來回摩挲，淚水一滴滴淌下，從頭晚清醒直到現在，若不是深受銅鏡中女人的刺激，她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落淚。是的，再也不會，這是最後一次了，那個男人甚至不值得她為他流一滴淚。歡縈悲傷地想著，最後一次就當她是為自己，恨於往事不堪，痛不可支！
「哎呀，夫人，你怎麼了，怎麼下床了？哎，夫人！」小瓷端著粥盤回到流觴宮時，發現歡縈坐在梳妝凳上昏倒於銅鏡前，嚇得連連驚叫。
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很快攬起歡縈，又將她抱起，輕輕放於床上。接著，窗戶被支開了兩扇，新鮮的空氣隨之灌入，人的呼吸頓時為之一暢。
「歡縈，你醒醒，感覺好點了嗎？」那雙溫暖而有力的手握住了歡縈的纖纖玉指，「都說要調養幾日方能恢複，你幹嗎這麼性急？想要照鏡子的話，吩咐小瓷拿來你面前不就行了嗎！」
歡縈緩過一口氣，悠悠醒轉，「衛王？你怎麼……」歡縈的話驀然頓住，她發現卓瑞桐居然拉著她的手。她心中一慌，趕緊將手從卓瑞桐的掌中抽離，尷尬之餘，竟低垂雙目一時無語。
卓瑞桐何等聰明的人，歡縈窘態落入眼中，立即也醒悟到自己情急下僭越常禮了，忙硬著頭皮接著歡縈未說完的話掩飾過去，「我剛要過來探望你的，正巧遇上小瓷，說是廚子做的粥不合你口味，可是重新熬制，又頗費時間，故而我就陪小瓷一道去問了問，早上我母後常用的百花香合粥可還有多，就這* 麼幸運，那廚子多熬了一碗，於是我便趕緊吩咐他熱好就給你端來了，這不，小瓷你且將粥碗端給我吧，讓姑娘嘗嘗，應該是不會膩了。」
「有勞衛王，歡縈何德何能……」
「別說這麼多了！」卓瑞桐笑笑，「身體最重要！」
一股清新的花香隨著米粥滲入肺腑，恍然中，歡縈似乎又回到了闌芷宮，紫色的花藤蔓延纏繞在回廊間，陽光斜照，宮人們的裙裾搖曳迤邐，洄風引香，華姿熏暖。
那過往，太過絕美，所以回首時，便覺得不真切，以為不真切，卻又一幕幕清晰糾結，不斷縈繞。
「太後她老人家還好嗎？」歡縈勉強收回心神，問卓瑞桐道，「在這北國她過得可習慣？自從閏啟十年你們離京就國後，我就再也沒見著她了！」
「嗯，我母後的身子倒還算健朗，畢竟年輕時是宮中織室的繡娘，比不得名媛千金那般嬌貴。直到現在，母後還有自己紡布的習慣，雖說老眼昏花不能再織錦了，可她紡的白布那是又平滑又細軟。不過，最近兩年，母後虔心向佛，已經在王宮後院另辟了淨室清修，你若想見，等你完全好了，我領你去就是！」
歡縈點點頭，「虔心向佛超然物外是好事兒，難怪連她老人家喝的粥都特別清幽滌神，歡縈乃濁世之人，前去拜會，豈不是叨擾了佛堂清淨？」
第二章 亂世紛擾（4）
「呵，怎麼會？母後也時有念起你，說是遺憾當初在京城時，沒能為姑娘紡一身世間最為華麗的錦緞，送與姑娘做嫁衣，其實那時母後的視力已不太好了，便是織素錦都極為勉強，何況彩錦！」卓瑞桐苦笑道，「華錦彩緞不過是她的一個夢而已。」
歡縈默然，先帝臨幸繡妃僅是一次遊宮時，乍見繡妃美貌一時性起而為，但事後，先帝並未將織室的繡女放在心上。未曾想繡妃竟因這一次臨幸，而有了卓瑞桐，先帝才不得已將她冊封為繡妃。據聞，自繡妃生下卓瑞桐後，便再未受先帝眷顧，連帶著卓瑞桐也是四個皇子中最不受先帝重視的，說起來，繡妃和瑞桐的命運亦是令人感慨。
是帝王皇室的人天生無情，還是皇宮令他們一個個最終無情？
「快喝啊，粥涼了可就不那麼香了！」卓瑞桐笑著勸道，「看樣子，你和我母妃的口味倒是相似，這樣便好辦了，以後叫王宮裏的廚子每給母妃做膳食時，依樣也給你弄一份，兩相得益，還能博美人一笑，豈不樂乎？」
卓瑞桐邊拖腔拖調地說著，邊搖頭晃腦的，與酸儒學究一般。歡縈忍俊不禁，道：「行啦，別乎了，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快起來。唉，真是，幾年不見，衛王也學會說笑了嗎？」
「有些自然是會改變，可有些卻永遠都不會變，能看到你笑真是太好了！」卓瑞桐意味深長道。
其實，還有半句他沒敢說，那就是，「你知不知道，你這一笑讓我魂牽夢繞了四年啊！」
聞聽此言，歡縈剛剛浮起的笑轉瞬即逝，她將剩下的半碗粥放入盤中，恢複了正襟之色，道：「衛王，歡縈已經感覺好多了！」
卓瑞桐看了看殘粥，並未勉強歡縈，「也好，慢慢調養吧。假以時日，相信定可完全好* 轉。」
小瓷從一旁幫著將粥碗接過去。卓瑞桐站起身，「歡縈，那我先告辭了，衛國雖不足掛齒，但也有不少政務需要處理。你好生休息，待我一有空暇，定來相陪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