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領導也是人

肖仁福 作品,第4頁 / 共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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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不過我還有點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小說寫得並不高明。我深知自己的淺陋,有點思想,不高深;有點閱曆,不豐富;有點見識,不淵博;有點悟性,不透切;有點才學,不出眾。沒有思想和知識可出售,沒有聰明和才智可賣弄,只好老老實實寫好人物,講好故事。讀者覺得讀我的小說過癮,就是我不會玩虛的,來得實,小說裏面的水分少。有時跟朋友聊天,說到小說的可讀性,我說不是拳頭加奶頭,不是離奇加稀奇,也不是技巧加機巧,而是人物加故事。說白了,小說小說,就是說人說事。

一是俗人俗事。我的作品多寫官場和機關人事。宦門深似海,行走其間的領導和官員卻都是地球人。是人就要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退。小時奶奶常說,兩腳乒乓走,為得身和口。還有更白的,說是千裏做官只為財,難聽是難聽了點,但從娘家扛了米袋去做官的,自古以來就不多。也就是說,領導也好,官員也罷,大家都是俗人,總得像俗人一樣活命生存。聖人也許有,估計不是特別好找。過去的讀書人都有內聖外王的理想,其實想內聖,又談何容易?倒是外王不是太難,反正王道是個什麼道,誰也講不清。孔夫子為什麼聖?就因為他既沒權又沒錢,所以做得聖人,做不得王者,最多算個素王。劉邦要是內聖,還成得了氣候嗎?無非類似派出所長的亭長幹到頭,這裏抓抓嫖客,那裏罰罰賭徒,搞幾個創收。王莽沒成事之前,比誰都"聖",不"聖"也不可能把龍椅挪到自己屁股底下。看來這個聖字很值得懷疑,俗字相反可信。還是官場流行語說得好,領導也是人。人要免俗總不易,我也就沒必要故弄玄虛,只須把宦門中人當俗人,把宦門中事當俗事,老實寫好寫合理即可。

二是熟人熟事。作家要寫自己熟悉的生活,這是不爭的。不熟悉的生活硬要去寫,難免隔靴搔癢。讀某些所謂的官場小說,裏面不是男女關系就是吃喝玩樂,便知道作者不是道中人。倒不是官場沒有男女關系和吃喝玩樂,而是這些並非官場實質性的東西。我在機關一呆二十多年,耳濡目染,感同身愛,不用皺眉編造,一下筆,各色機關人事便紛至遝來,寫出的作品還像那麼回事,至少真實可靠。

僅是自己熟悉的生活還不夠,還得讀者也熟悉。讀者讀你的作品,往往會調動自己的人生體驗,加入自己的想象,行話叫二度創作。常有千裏之外的讀者打電話給我,說我的小說寫了他們單位的事,寫了他們認識的同事和朋友。這並不奇怪。比如機關單位的人事結構,上有局長書記,中有處長主任,下有科員職工,這在哪裏都一樣。若單位裏局長和党組書記是一個人,叫他不一人說了算,恐怕困難;若局長是局長,書記是書記,不用打聽,這個單位肯定難得安寧,負責小會議室衛生的勤雜工,天天都有破煙灰缸得掃。

剛才說宦門深似海,宦門中人對海深海淺心知肚明,自不必說,偏偏宦門之外趕海的人亦不在少數。究竟魚藏在海裏,不趕海,魚們不可能自己跑到你的砧板上來。有句成語叫趨炎附勢,中國人是炎不得也勢不得的,一炎一勢,誰都跟你有一"老":老鄉老表老親老故老同學老部下老同事老戰友老插友,讓你眼花繚亂,應接不暇。什麼都趨不著附不上,還可做你的幹兒幹女。宦門裏的人就是這樣,級別一長,不僅長待遇長工資,長才長德,還長輩份。做了局長市長,沒有幾個幹兒幹女,好像有些說不過去。我並不是鄙視這些攀關系認官父的人,人逢當世,包括我肖某人在內,誰不是攀過來認過來的?我是說朝庭有人好進門,做個中國人,又要有所作為,不跟宦門中人打交道,能行嗎?那麼你寫的宦門中人事,想叫讀者不熟不悉,還真不容易辦到。

三是數人數事。有句曾讓國人驕傲得直拍胸脯的話,叫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後來才發現也就地大,物並不博,倒是人多為患,很是棘手。政府機關裏最不缺的是人,人多了總得找點事做,光喝茶看報也難受。官就是管,有事管事,沒事也要管些事出來。叫做上管天,下管地,中間管空氣。事在人為,人隨事轉,人管事,事管人,人管人,事管事,全看你的管字功夫了。於是文件執行文件,會議落實會議,講話貫徹講話,文山會海蔚為壯觀。這是面上,背後的過程更複雜。單說這文件,科員起草,副科修改,科長定稿,副局把關,正局簽字,最後還得呈報政府分管領導同意。如果跟幾個單位聯合發文,還得將這些程序一個個分頭重複數遍。

有一個詞叫做爭取,機關裏使用頻率最高。有爭就有取,不爭就不取,這是誰都懂的道理。比如上面有什麼扶貧金或"幫富款",那金那款握在人家手裏,想給誰是誰,動作慢不得,力度小不得,非挖空心思爭取不可。怎麼爭取?明裏爭取,暗裏爭取。白天爭取,晚上爭取。煙酒爭取,紅包爭取,美女爭取(又名美女攻官)。廳長副廳長那裏爭取,處長副處長那裏爭取,科長副科長那裏爭取。這是給地方爭取,給公家爭取,還得給自己爭取。帽子不爭取,不可能戴到你頭上。票子不爭取,不可能塞進你口袋。車子不爭取,不可能溜到你屁股下面。僧多粥少得爭取,僧多粥多得爭取,僧少粥多也得爭取。爭取的手段多的是,直接爭取是爭取,繞道爭取是爭取。軟磨是爭取,硬泡是爭取。做兒子孫子是爭取,拍桌子罵朝天娘是爭取。像棋盤上的猛炮隔子打子是爭取,等到螳螂捕蟬的時候,學黃雀躲在後面見機下手,也是爭取。爭取來爭取去,自然熱鬧。

人事熱鬧,說人說事的小說也寂寞不了。這就害慘了我這個寫小說的,想少寫些人,少記些事,還確實沒這個本事。怪只怪我只會寫現實人事,人事那麼紛繁,世態那麼複雜,惟獨讓小說去單純,談何容易?比如想寫兩萬字,沒個四萬字根本結不了局;打算寫二十萬字,沒有三四十萬字,別想擱筆。有些作家跟我訴苦,小說總是寫不長,寫不厚。我說你那是寫傳世之作,字字珠璣,哪像我什麼野心都沒有,只知道老老實實說人說事,數事說開去,數人說下來,想短還短不了哩。

好在我的小說又長又厚又臭,讀者朋友好像並不怎麼嫌棄,實屬幸運。(本文選自《領導也是人》一書,作者:肖仁福。群言出版社2009年3月出版)

第三輯 易中天不是超男

·帝王夢·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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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叫國人不做帝王夢,確實是件非常困難的事。至少我就堅決不同意。也是帝王這東西太好玩兒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底下每一寸土地,每一顆人頭,都是俺老人家的,這有多爽!既然什麼都歸俺所有,俺愛去哪兒就哪兒,想要誰就是誰。俺要到泰山去封禪,快把高速公路給俺建成,耽誤俺出行,摘了你的烏紗帽和帽子下的狗頭;早把沿途五星級行宮給俺修好,沒有豪華總統套間,俺決不親自下榻。要到淮揚和蘇杭去逛逛,給俺把運河鑿開,還不能過淺過窄,俺的超大豪華型進口遊輪要開得進去。還得准備好江南美女,年齡在十六到二十之間,且是從沒被人開過苞的,還要符合國際衛生標准,至少不能攜帶艾滋病毒,否則影響俺萬歲爺的龍體健康,沒你們好果子吃。

不過夢終歸是夢,一夢醒來,是否真成帝王,還不太好說。凡事都有條件,做帝王也不例外。首先看你敢不敢做流氓,敢做流氓,想不做帝王,小民百姓都不答應。項羽把劉邦他爸抓去,揚言要煮了老家夥,除非劉邦投降。劉邦說羽哥,咱們是拜把兄弟,俺爸就是你爸,你把咱們爸煮了,也要分碗熱湯給俺喝喝,看是個什麼滋味兒。這是不是流氓?劉邦連這樣的流氓話都說得出口,皇帝還能不是他的?

問題是流氓可不是誰想做就做得來的,最好還是生在帝王家,又系嫡長身份,老爺子屁股下的龍椅遲早是你的。非嫡非長也沒關系,只要你下得手,弑父戮兄砍弟的動作來得快來得狠,把擋在前面的倒黴蛋統統幹掉,龍椅自然就到了你屁股底下。李世民趙光義雍正他們,就是在俺耳提面命下,該出手時就出手,才大功告成的。

只是帝王位置極其有限,組織部門又輕易不肯增加職數,也是個麻煩。想這世上流氓和狠人多如過江之鯽,僧多粥少,不是每一個流氓和狠人都做得上帝王的。這也太讓人鬱悶了。不過俺有一招可貢獻給大家,誰夢想做帝王,只要把俺的招數使出來,保證你夢想成真。不成真只管找俺,俺負責賠償精神損失費。

先賢不是說人皆為堯舜麼?說白了就是誰都可像堯舜那樣,帝王一回。這是俺給你出招的理論根據,想做帝王,理直氣壯去做就是,別忸忸怩怩的。俺就常常一不小心就做了帝王,樂得鼻血都不再往鼻孔裏出,改從口裏出了。如今講以人為本,政府見市民沒處休閑,將公園稍加修葺後,拆掉圍牆,免費對外開放。俺這人最聽不得免費兩個字,哪兒有免費,哪兒絕對就有俺,老婆跟人跑了都可擱一邊去。俺家離公園又不遠,二十分鐘就可抵達,所以每天俺至少上公園兩次。以一次免費五元門票計,一天俺賺十元,一個月下來就是一兩級工資,相當於從副處提到了正處。人家提正處要走夜路,俺白天走走陽光道,輕輕松松就正處了,你說舒不舒服?城裏處處都是水泥和車輛,公園裏卻多少有幾棵樹木,幾叢花草,幾處水潭,幾條幽徑,去裏面散步跳舞打拳劃船的市民自然多於牛毛。俺可沒把市民們當做牛毛,當做俺的子民。公園也不視為普通公園,視為俺的禦花園。俺有子民,又有禦花園,你說俺還不是帝王又是什麼?

你也許會笑話,帝王的禦花園不是公共廁所,可不是子民們可以隨便進出的。俺要告訴你,俺可是個開明的帝王,喜歡與人民群眾打成一片,叫做與民同樂,共享太平。想過去禦花園牆高壁嚴,除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身旁不是嬪妃宮女,就是幾個不男不女的老太監,園裏地廣人稀,苔痕處處,陰氣過重,將我的陽剛之氣也消蝕得差不多了。現在與廣大子民在一起,讓我真正回到人民中間,感覺豐滿得多,可謂如魚得水,魚水情深。何況禦花園長年閑置在這裏,也是資源浪費。建禦花園的錢都是從俺子民身上征繳來的,將禦花園當公園,讓子民們一起享受改革開放的新成果,也比較符合現代理念,叫做人民公園人民建,建好公園為人民。

出得禦花園,想起俺已為帝王身,自然不好親自走路了。帝王是要坐著三十二抬大轎招搖過市的,如今大轎不太容易找,花點小錢打個的倒也方便。的士比過去的轎子舒服得多,也快捷得多,把的士當俺的禦駕並不虧。滿街都是的士,換話說滿街都是俺的禦駕,俺想上哪部上哪部。鑽進的士,俺不會把司機當的哥,當成俺的轎夫。端好架式坐穩,對轎夫一揚手,不說可以走了,而說起駕嘍!轎夫問我上哪兒,也不說上哪條街哪條巷,說上俺的行宮去。行宮在哪兒?自然在美女成堆的地方。美女都堆在哪裏?無非堆在燈紅酒綠的娛樂場所,諸如發廊按摩院或洗浴中心之類。

轎夫很聽話,很快將俺送到要去的地方。當然下轎前得付打的費,不然轎夫老拳揮過來,將俺擂個鼻青臉腫,有損俺帝王的光輝形象不說,待會兒進到宮裏,也無顏面對俺的妃子和宮女。只好忍痛掏出錢來,遞給轎夫。反正這錢也是每天免費進禦花園賺下的,俺又沒受什麼損失。只是沒人聽說帝王坐轎還要付轎費,俺要告訴你,俺不是付的轎費,是當賞錢賞給轎夫的。的士票也免撕算了,回去被皇後抓住你坐轎往美女如雲的娛樂場所跑的鐵證,還不揪掉你的耳朵?耳朵揪掉,翌日蒙著紗布臨朝,難得費俺口舌給大臣們解釋。

抬步進宮,天生麗質的美女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個個扭著柳腰,擺著豐臀,蜂擁而至,還不樂得俺真以為自己成了帝王?本來俺是見不得稍稍出色的女人的,何況美女如雲,一個比一個鮮豔,一個比一個性感。俺哪裏還鎮得住自己?早已心急火燎,眼珠子噴出火花,卵睾子蕩起秋千。可想起自己身為帝王,美女們都是俺的妃子,還逃得出俺的掌心不成?一下子從容起來,先仔細挑選,選中俺真心喜歡的,再慢慢消受。

這也是俺的工作作風,別的什麼都可讓人代勞,惟獨這選美工作非親自出面不可,免得像漢元帝樣,到時沒後悔藥吃。當年元帝想省事,將選美工作交給美協主席毛延壽大畫家代勞,先讓他給妃子們畫好像,自己再以像定人。不想狗日的毛畫家,手中畫筆最聽錢的招呼,送錢的妃子美不美是醜女,不送錢的妃子醜不醜是美女。王昭君自恃貌美驚人,不肯給毛畫家送錢,毛畫家一氣之下,竟把她畫成麻婆。後宮佳麗三千,元帝哪會喜歡麻婆?幹脆把昭君送給匈奴首領單於,讓他去做惡夢好了。直到昭君臨出塞,才發現這是個大美人,並非毛畫家筆下的麻婆,元帝想收回成命,留下自己享用,已經來不及,只得憤然砍了毛畫家的腦袋。也是漢元帝糊塗,選美大事怎能交給一個畫家呢?畫家的手又沒長在你身上,他還不是愛怎麼畫就怎麼畫?還是咱們的信息時代好,相機都已數碼了,照相比用筆畫真實得多,不用擔心毛延壽點麻子。可這也難說。信息時代造起假來更方便,打開電腦,把章子怡合成為肥肥妹妹,把李宇春做成芙蓉姐姐,也就是點幾下鼠標的事。說到底選美和拉尿撒尿一樣,只能自己親自來,不能委托他人,犯漢元帝的低級錯誤,痛失王昭君。

看來還是自己選定的美女放得心,感覺到位,享用完後掏起小費來,才出得了手,不至於顯得俺太吝嗇。盡管要俺掏小費,無異於放俺身上的血,是件非常痛苦的事。俺跟家裏的正宮娘娘快活時,從來沒給過小費,這下要掏小費給美女,認識水平還有待進一步提高。為不受放血之痛,俺堅決不叫小費為小費,叫做賞賜。俺身為堂堂帝王,君臨天下,江山萬裏,還怕出不起這麼點賞賜麼?

擁有自己的禦花園,隨處都是俺的行宮,宮裏的妃子任俺享用,這帝王誰不想做?不過這到底是想象中的帝王,真做帝王,哪有這麼輕松?不是說俺流氓起來比不過劉邦,項羽要煮俺爸,我也願意分一碗湯喝喝,只是俺胃口不好,這湯如果味精放少了,俺肯定喝不下去。也不是俺沒有李世民他們狠,弑父戮兄砍弟下不了手,反正父是用來弑的,兄是用來戮的,弟是用來砍的。主要是俺父不爭氣,沒等我弑已逝世;俺是家中老大,俺娘沒給俺生個兄給我戮;俺弟出國留學加入美國籍,想砍布什不會同意。再說做帝王得日日臨朝,絞盡腦汁跟大臣們鬥智鬥勇,俺屁股尖,肯定坐不住。平時單位開個什麼辦公會,搞個什麼學習活動,俺就經常借故開小差,人家趁機說我壞話,也不知道。俺又有腎虛的老毛病,那麼多妃子想照顧過來,絕對會患腎炎甚至尿毒症。犯腎炎或尿毒症也就罷了,反正百人百病,沒什麼了不起的。問題是妃子那麼多,俺腎虛寵幸不過來,給俺扣上綠帽子,俺面子上過不去。三五頂七八頂綠帽子,也許我還戴得動,綠帽子多了,那可是生命中承受之重,我還不被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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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說去,還是不做這鳥帝王,做個普通平民算了。做平民不必擔心喝不下咱爸的湯,不必弑父戮兄砍弟,不必臨朝跟大臣玩遊戲,不必擔心腎虛戴綠帽子,要戴最多有一頂給你戴,比較輕松。另外平民日日粗茶淡飯,不必吃滿漢全席,南北大菜,難得患一回消化不良,不像梁元帝腹積宿食,得用大黃猛藥通便;也不像宋徽宗經常鬧肚子,得喝山藥和服用理中丸。平民沒江山美女可留戀,多活一天與少活一天沒區別,不必到處找長生不老藥,誤食仙丹短命。平民憂哉遊哉,誰做帝王與俺無關,想打麻將打麻將,想下相棋下相棋,想跟隔壁寡婦私奔就私奔,奔到哪裏都不會有人認識。俺上下班的路上有一位修鞋匠,沒生意的時候就拿出把板胡,鋸木樣鋸得有板有眼,鋸得忘乎所以,也不在乎有沒有出場費。那份自得,恐怕就是李自成殺到城下,也與他無關,反正誰做皇帝都一樣。更不用往煤山上跑,萬一找不著歪脖子樹,想上吊都上不成。

其實小民百姓也並非俺說的那麼快活,天天跟神仙樣。小民沒有灰色收入,孩子要上學,將地裏的瓜菜送進城,攢幾個學費,還沒開秤,工商城管環衛的罰單就遞了過來,動作稍遲,一擔瓜菜就被掀得滿街都是。節衣縮食,東挪西借,送孩子上完大學,沒有後台,想找個單位難上難,只能眼巴巴看著有靠山的人,讀不讀書都有好單位等著,有的才幾歲就注冊做了公務員。誰都是父母所生,小民父母身體有病,小病忍,大病拖,拖不下去送進醫院,紅包遞得輕了,出院時肚子裏留點什麼,也是很難說的。小民待在自己家裏看個三級片,有人破門而入,把你抓到派出所去,是你活該。地被人劃去,房屋被人拆掉,老婆被人搶走,想找個說理的地方,誰是王誰有理,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是披上麻袋,告上十年八載,告得多病纏身,告得家破人亡,也不見得有什麼結果,說不定還會被人做掉。俗話說領導也是人,不好否認,小民也是人。可人與人不同,恐怕不怎麼好劃等號。比如同是玩女人,小民卻不見得享受得到領導的待遇。有民諺為證:皇帝嫖娼,萬壽無疆;巡撫嫖娼,為國爭光;知府嫖娼,警衛站崗;縣令嫖娼,促進小康;鄉長嫖娼,緊緊張張;小民嫖娼,罰個精光。

有人要問,做帝王不是,做小民百姓也不是,你到底想做什麼?這個問題俺也沒想好,要想好了俺也就不會在這裏胡說八道,早偷偷去做帝王或小民了,也不至於活到四五十歲,還上不上,下不下,不官不民,不豪不富,活得沒一點勁頭,沒一點滋味,只得日日敲字不止,做個無聊文人,寫些無聊文章,打發無聊時光。(本文選自《領導也是人》一書,作者:肖仁福。群言出版社2009年3月出版)

·易中天不是超男·

易中天在央視《百家講壇》開講以來,賺得不少眼球,一時紅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有關他的議論更是鋪天蓋地,不絕於耳。中國人性喜紮堆,新郎新娘臉畫烏龜,招搖過市,也會一哄而上,撲過去看稀奇。我一直疑心,轟轟烈烈長達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就是這麼搞起來的。我是貨真價實的中國人,自然也有這個美德,見人家都在顛唇簸舌,大談易中天,自己不插上幾句,擔心嘴巴長瘡。何況我也是交過電視收視費的,易老先生老占著電視屏幕,不拿他說道說道,又怎麼對得起我那幾個勒緊腰帶省下的銅板?

人要出名豬要壯。人出名走紅,自會有好事之徒無償提供桂冠。身為教授的易中天紅極一時,開講內容又是傳統文化,有人要給他扣頂學術超男的高帽,也屬正常。超男雲雲,估計是從電視超級女聲轉借而來的。聽說超女的產生主要是短信投票的結果,形同海選,看上去挺符合民主精神,跟美國的民選總統性質差不多。我一直不敢苟同此等高論。人家的民選總統,一個選民只能投一票,短信投票卻沒有這個限制,一個人通過群發方式,投上十萬或百萬張票,也沒誰管得著。也就是說一張選票代表著一個選民的意願,而一條短信可以代表一個觀眾的意願,有時無數條短信也只能代表一個觀眾的意願。不過話又說回來,超女不是美國總統,到底也是大眾明星,沒有觀眾追捧,不可能紅得發紫。

易中天能走紅,也與電視觀眾的喜愛有關。不過冠之以學術超男,好像還不完全是那麼回事。女聲之所以超級的前提,是因為變腔跑調,若字正腔圓,聲聲入耳,絕對超級不起來。至於學術問題,我雖然一竅不通,卻也知道得反其道而行之,不能把經念歪了,要歪也不能歪得太離譜。關公戰秦瓊,張飛殺嶽飛,最多只能算是戲說歪說,似乎還不能算是學術,盡管如今學術界的八卦學術多了去了。我的意思是說,易中天的講座裏,關公只鬥過黃忠,沒戰過秦瓊;張飛只鞭過督郵,也沒殺過嶽飛。

再說《百家講壇》也不是超級女聲演播廳。易中天之前,《百家講壇》已開壇多時,卻一直沒引起足夠關注。據業內人士透露,有時收視率甚至接近於零,都快難以為繼了。直到易中天還有劉心武幾位出現,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講壇還是那個講壇,情況卻突然發生變化,成為央視最受歡迎欄目之一。凡事都有前因後果,這裏面應該也是有原因的。主要恐怕還是傳統文化本身的巨大魅力在起作用。中國文明淵遠流長,豐厚絢爛的文化基因早已融進華夏子孫的血脈,誰也沒法割舍。曆史讀本的長銷不衰,曆史劇收視率的居高不下,便是最好的注腳。加上人是精神動物,為生存四處奔波,回家打開電視,聽術有專攻的學人講一堂正對胃口的曆史文化課,既是精神享受,也可暫時忘掉物質活動中的煩惱。過去我們總誤以為物質時代,人們唯一感興趣的好像只是物質財富,其實大謬不然。人自身的財富需求非常有限,生存意義上的物質滿足後,物質活動的指向更多的已轉到精神層面。再說充斥於屏幕的偽曆史和惡俗搞笑早已讓人生厭,觀眾們也想換換口味,就像油膩食物吃多了,影響食欲,還壞肚子,得吃些粗茶淡飯,養養胃。正因如此,央視以知識講座形式,用通俗化手段,將傳統文化搬上屏幕,也就契合了中國觀眾久存於心的期望,受歡迎實屬情理之中。

不過盡管如此,也不是隨便哪個走上《百家講壇》就紅得起來的。有些比易中天來頭大得多的大師大腕,名字前的大學比易中天的廈門大學牛氣得多,平時也常在各大電視拋頭露面,可往《百家講壇》一站,開口沒說上幾句,觀眾就敗了興致,趕緊換頻道,或幹脆關掉電視。如今的觀眾已不容易被帽子所嚇住,何況搖控器還捏在自己手上。這就更能說明易中天的不同凡響。他到底不同凡響在哪裏呢?依我之陋見,首先還是易中天懂得如何揚短避長。照理易中天的業務範圍是文學,應該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搗鼓搗鼓唐詩宋詞元曲什麼的,不想卻跑到自己專業之外的史學領域,大模大樣搗鼓起三國來,還搗鼓得有眉有目,深受觀眾青睞,這實在讓人費解。不過仔細琢磨,易中天這麼做其實又是聰明之舉。文學與史學本是相通的,從文學角度進入曆史,比從史學到史學的習慣搞法,也許自有妙處。何況專業不是曆史,弄起曆史來正好少些約束,容易獲得新的視野。這樣易中天的短處變成了長處,長處還是長處,想不走紅都困難。也許角度不同,視野開闊,易中天對曆史人物的人性分析才有深度,符合國情和人情。就像文學是人學一樣,史學也是人學。曆史到底是人創造的,沒有哪段曆史不是人為的結果。除此之外,易中天的"原著"紮實,為生動的講稿奠定了重要基礎。早在五六年前,易中天還鮮為人知,我就讀過他的幾本大著,包括《品人錄》、《讀城記》、《閑話中國人》之類。他上《百家講壇》開講,其實是這些創作的延伸或者複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