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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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仁福 作品,第24頁 / 共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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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國富還沒念上兩頁,又有人敲門。這回是周英傑。

一進門,周英傑就說:「馮主席家裏真香啊。」馮國富放下《四念處》,說:「喲,好久沒見周主任了,怎麼又現身了?」

文史委向來清閑,周英傑跟銀副部長粘上後,沒幾時呆在政協,馮國富盡管分管文史委工作,也難得跟他照一回面。馮國富倒不怎麼介意,知道周英傑在忙自己的前程。其實這在政協已不是什麼秘密,都清楚周英傑就要離開政協了。

不想今天周英傑竟突然出現在馮國富家的客廳裏,倒是讓人稀罕。原來周英傑是以拜年為名,特意來給馮國富報告他的最新動向的。他歙歙鼻翼,聞聞佛香,就佛論佛了幾句,然後告訴馮國富說:「我就要到縣裏任職去了。」

馮國富並不意外,說:「應該祝賀呀!你這麼年輕,老呆在政協,確實是種浪費,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好發揮你的能力,為党和人民多做貢獻。」周英傑說:「多虧馮主席的大力扶持,不然我也不可能有這種機會。」

「我哪有這個能力扶持你?」馮國富笑笑,又問道:「到哪個縣去?」周英傑說:「馮主席曾經戰鬥過的地方。」馮國富知道那便是楚寧了,說:「那好呀。什麼部門?」周英傑說:「還是馮主席戰鬥過的部門。」

馮國富的目光掃過周英傑滿是謙卑的笑臉,明顯感覺出那隱在謙卑後面的無法掩飾的得意。原來馮國富以為從政協出去的人,能到市直部門或縣區政府做副職,已是非常了不起了,想不到周英傑卻一步到位,做上楚寧縣委組織部長。這樣的位置可比市直部門或縣區政府副職重要得多。而且跟馮國富當年做楚寧組織部長時略有不同,現在的縣區組織部長似乎更有出息了,沒出意外,幹兩三年絕對是党群副書記,只要運氣不是太壞,党群書記再幹兩三年,不是書記也是縣長,然後就等著進市委市政府班子了。

正因縣區組織部長位置如此特殊,近幾年楚南才形成這樣的慣例:除了兩種人,一是市委主要領導秘書,二是組織部重要科室的科長主任,其他人誰都別想沾這些位置的邊。馮國富早就聽說過,楚寧縣組織部長位置原來是安排給市委組織部徐科長的,周英傑能把他擠下去,的確非同凡響。怪不得那天徐科長要打電話給馮國富,說周英傑真有兩手。當時馮國富還開玩笑說,誰都有兩手,一只左手,一只右手。不曾想周英傑的左手右手,比人家的左手右手要高明得多。

馮國富沉吟之際,周英傑又說道:「楚南是馮主席的老根據地了,以後有事沒事,常到那裏去走走,我會盡地主之誼,奉陪老領導的。」馮國富說:「有道是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在下面做父母官不輕松,上級領導和部門那麼多,迎來送往的,夠你應酬。我還是知趣些,少去給你們添亂。」周英傑說:「馮主席下去,當然不是添亂,是添喜。何況是馮主席您使我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您能下去,我會特別高興。」

周英傑說這話時,顯得格外真誠。馮國富卻擔當不起,說:「你沒必要客氣,這完全是你自己的修為嘛。」周英傑倒也坦白,說:「我有什麼修為?如果不是馮主席牽頭將那次楹聯征集活動搞起來,並親自出面請動銀副部長出任領導小組副組長,我也不可能結識銀副部長,受到組織上的關注。我會永遠記住您的大恩大德的。」

這話來得更重了。其實那次楹聯征集活動馮國富也沒出什麼力氣,主要是周英傑跟朱崖和李總三人,一個負責組織聯絡,一個具體操辦,一個出資贊助,才合夥搞起來的。如今搞這種活動的人多得很,以書法攝影繪畫或音樂舞蹈等為由頭,找政府領導或有錢的企業老板出錢舉辦競賽活動,從中賺取利潤,實屬稀松平常事。因此周英傑三人搞這個活動時,馮國富也就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現在回過頭去瞧瞧,原來他們的目的長遠得多,並不僅僅盯著幾個小利潤。可以設想,如果不搞這個活動,周英傑無由粘上銀副部長,進而被安排到楚寧做組織部長;朱崖不可能跟李總打得火熱,開上佛品專賣店;李總也難得與政協領導打成一片,摘走政協常委桂冠。做上組織部長的,謀到了權柄;開了專賣店的,弄到了錢袋;戴上政協常委帽子的,獲取了名聲,真是各有所得。有道是人有三念:權念,錢念,名念。這個看似遊戲般的楹聯征集活動,馮國富曾那麼不以為然,誰知竟然讓想權的得了權,想錢的來了錢,想名的有了名,倒是叫人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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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還真有些意思。馮國富想起剛默誦過的《四念處》裏的話,笑著搖了搖手,說:「不可說,不可說。」

周英傑卻不知到底是什麼不可說,只是笑笑,客氣著告辭走了。

第十三章


周英傑能得到如此重用,在政協中層幹部裏是絕無僅有的,政協上下都很高興,特意給他開了隆重的歡送會。接著組織部銀副部長親自出面,送周英傑往楚寧上任去了。

全市政協會議日期倏忽而至,各項准備工作正在井井有條地進行著。委員們早接到通知,即將啟程赴會。作為政協副主席,馮國富當然什麼都不用操心,到時坐主席台哪個位置,主持哪個界別的討論,在哪間餐廳就餐,自有工作人員具體安排,自己只管按時出席就是。馮國富要關心的是那還未曾到位的另外五萬元購車款,不知這次是否隨政協會議經費一齊撥付到了戶。本來想問問張柏松的,考慮到他是分管財稅的副市長,找的人多,不好老纏著他,馮國富將電話直接打到了財政局賀局長手機上。

這事張柏松打過招呼,賀局長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早已安排有關科室,隨政協會議經費撥付到位。並且當面給政協財務科長交代清楚了,多出會議預算的五萬元經費是原來沒撥足的馮主席的購車費。

得了賀局長的話,馮國富就去找分管政協經費的劉秘書長。劉秘書長開始還不肯承認,十分肯定地說:「會議經費確實撥了下來,是按會議預算撥的,並沒有多出的款子。」馮國富一聽來了火,黑著臉色道:「我剛才還給賀局長打過電話,他說隨會議經費給我撥了五萬過來。要不要再打一個,讓他親口跟你說說?」劉秘書長的口氣這才軟下來,說:「我也記不太清楚了,抽空給你去財務科看看帳吧。」

馮國富仍站著沒走,說:「別抽空了,現在就麻煩你帶我去一趟財務科。」

一個死錢,劉秘書長心裏還沒數,非得上財務科去?無奈馮國富大小是個副主席,錢又是他自己要來的,劉秘書長沒法,只得陪馮國富去了財務科。

財務科長先報了個數字,還翻出帳本給馮國富瞧了瞧。馮國富說:「我那五萬元是不是包含在這個數字裏面?」財務科長想打馬虎眼,說:「撥款通知單上沒有注明。」馮國富說:「這怎麼好注明?我只問你,賀局長是怎麼跟你說的?」

見馮國富不好糊弄,財務才說了真話,說賀局長確實給他打過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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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劉秘書長只好給自己找台階,故意批評財務科長道:「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沒及時報告給我呢?害得馮主席問起來,我不明不白的。」

財務科長吱聲不得,臉上紅了紅,低下頭去。馮國富知道是劉秘書長想將這五萬元經費瞞一陣子,才叫財務科長打的埋伏,現在見瞞不住了,便一板子打到人家身上。不過馮國富沒把話說穿,只說:「這五萬元,包括原來到位的十五萬元,是政府安排給我購車的專項經費,政協會議後,劉秘書長就去把車購回來,不然我讓財政再扣回去就是。」

這話馮國富說得平和,份量卻不輕,劉秘書長只得又板了面孔,對財務科長說:「專款專用是財務制度,你當財務科長的比誰都懂,可別做違反財務制度的蠢事。給我記住,馮主席這筆錢先放這裏好好擺著,誰也不能動一分一厘。」

這又是屁話。劉秘書長分管財務,你不簽字,財務科長怎麼動得了政協的錢呢?

從財務科出來,馮國富還不放心,去了主席室,想跟黃主席強調幾句,這筆錢誰也不能打主意。卻見秘書科的人坐在裏面,好像正在跟黃主席商量政協工作報告。馮國富只好知趣而退,等黃主席有空再說。

見馮國富不怎麼費力,二十萬元小車經費就全部到了位,政協裏的司機都覺得馮國富厲害,不像其他領導,難得成什麼事。給厲害的領導開車,自然比給沒本事的領導開車強得多,司機們於是紛紛來找馮國富,強烈要求給他開車。

小曹反正不可久留,馮國富也想物色一個合適的司機。卻跟政協這些司機沒打過什麼交道,不怎麼了解,暫時不便應承,只好拿小曹來敷衍。他們說小曹已經轉幹,人事關系又沒在政協,遲早要回組織部的。馮國富知道機關裏的司機見多識廣,許多事情一眼就能看穿,拿小曹說事,不足以說服他們,只得說車子還不知在哪個方向呢,到時再考慮司機的問題。反正自己不可能從娘家找人給自己開車,肯定得在政協司機裏找。

在經濟繁榮和人民安樂的大好形勢下,楚南市政協會議如期召開。

這天馮國富一早坐著紅旗來到政協大禮堂前,政協一位名叫申達成的司機接完領導,剛泊好桑塔納,見馮國富從紅旗車裏鑽出來,立即尾隨著追上台階,跟進了會場。會議時間還沒到,馮國富在台下隨便找個位置坐下。申達成趁機湊過去,往他手上遞煙。馮國富擺擺手,說已經戒煙。申達成將煙收好,說他也戒了煙。馮國富知道申達成的來意,卻故意說道:「申師傅也是政協委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