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進步饑渴症

肖仁福 作品,第3頁 / 共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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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陣,娛樂城的老板已經走了過來,把四個人帶進一個小餐廳。吃完飯後,鐘開泰正不知還有什麼節目,服務員已送上一副嶄新的麻將。也不知怎麼的,這天鐘開泰手氣特別好,一上場就連贏了三把。東方曉就恨鐵不成鋼地狠狠踢了鐘開泰一腳,鐘開泰才幡然而悟,意識到今天不是來贏錢的。以後鐘開泰就小心了,除和了兩把小牌,凡是大牌都咬著嘴皮放了流。東方曉和舒總也沒怎麼和牌,幾乎都是陸百裏在和。舒總還說,我沒打牌的命,一打牌人家就不再喊我舒總,而是喊我總輸。東方曉說,下次我一定喊上三個姓舒的老總來打,那我就發財了。鐘開泰說,如果不小心喊了三個姓銀的老總,人家總贏不輸,那你就慘了。這邊三個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心地聊著,那邊陸百裏卻極少答腔,一雙骨碌小眼來回掃視著手上和桌上的麻將,一副刻苦用功、兢兢業業的樣子。就這麼一來二去的,沒幾個小時,鐘開泰口袋裏的三千元就所剩無幾了。這時舒總的手機響了。舒總到外面接了幾分鐘電話,回來說,對不起兄弟們,有一件棘手的事在等著,我得去處理一下。幾個人於是推倒麻將,出了天湖娛樂城。要分手的時候,鐘開泰試探著跟陸百裏提了一下那8萬元的報告的事,陸百裏說,這事我記著,能辦盡量給你辦,你在辦公室等我的電話,不要老往財政局跑。鐘開泰小學生一樣點點頭,感激地說,聽老同學的。

報告的事吃了定心丸,但從袋子裏輸出去的那三千元錢卻讓鐘開泰有些發愁。鐘開泰是組織部的窮人,就是成了辦公室負責的,縣裏和市直機關那些要求進步的頭頭們,天天晚上往部長副部長和管幹部的一科二科的科長科員家裏跑,也依然沒人進過他的家門,他的全部經濟來源也就是工資表上那500來塊的死錢。也就是說,要他拿出整整半年的收入去填補這輸出去的三千元錢,無異於斷了他生存活命的後路。也就在鐘開泰無計可施的時候,東方曉從天而降,進了他的辦公室。辦公室小張是認得東方曉的,知道他是鐘開泰的同學,又像以往一樣知趣地走開了。東方曉轉身把門關上,笑著對鐘開泰說,這位小張還挺機靈的,你當了主任一定要把他提做副主任。鐘開泰說,我哪有這樣的權力?東方曉說,你可給嚴部長進言嘛。說著,東方曉遞給鐘開泰一把嶄新的票子,說,一千元,剛從銀行裏提出來的,你數一數。鐘開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這是什麼錢?東方曉說,昨天你輸的那錢,至於我給你的那二千元我已裝進了袋子。鐘開泰還是沒反應過來,疑惑地說,你不是在耍魔術吧?東方曉耐心地說,昨天是舒總請客,怎能讓你出錢呢?你出三千塊錢是出血,他出幾千幾萬是拔身上的一根毫毛。鐘開泰這才明白過來,放心地把一千元錢裝進了口袋。鐘開泰說,舒總對你這麼豪爽大方,你們到底是什麼關系?東方曉說,也沒什麼關系,只給他拍過兩個吹捧節目,對了,上個星期我上了趟省城,就是給他去送帶子。鐘開泰說,想不到你的帶子還這麼值錢,我做這個鳥辦公室副主任有什麼意思?到你那裏去,你收留麼?東方曉說,你就不要得隴望蜀了,你的性情是個做官的料,先把你的官做好做大,到時兄弟們也好癩子跟著月亮走,沾沾光。鐘開泰說,但願能有那麼一天。

鐘開泰和東方曉借舒總的東風給陸百裏燒了一把香,滿以為這一回那8萬元醫藥費的報告會變成現金了。又因陸百裏跟鐘開泰說明白了,不要天天往財政局跑,鐘開泰也就鐵了心守著辦公室的電話機,等候陸百裏的佳音。東方曉也老記著這事,每次到市委來采訪或辦事,總要跟鐘開泰照個面,問陸百裏撥款子過來沒有?鐘開泰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東方曉,把握十足地說,不急不急,我們的鋪墊工作做得這麼到位,陸百裏不會不往心裏去的。嚴部長有事沒事也喜歡進辦公室串串,先聊聊別的,然後把話題繞到這事上:小鐘呀,這一段時間你辛苦了,為了部裏那8萬元的報告你沒少往陸科長那裏跑,我知道如今弄兩個錢回來不容易,我看哪,8萬元解決不了,4萬5萬的也好,組織部的日子只要能維持下去就行了。鐘開泰先感謝嚴部長的理解,然後說,嚴部長您放心好了,我了解陸百裏,他答應了的事,是會兌現的。誰知左等右等,陸百裏那邊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沒有反應。鐘開泰心裏就有點發毛,心想這事如果泡了湯,東方曉幫了那麼大的忙還放一邊,反正是要好的同學;嚴部長這裏卻不好交差了,這麼一點小事也辦不來,不明擺著自己無能麼?對自己這種沒了根底和靠山的機關小幹部,無能就意味著前途暗淡,就意味著窮愁潦倒,一輩子也別想有出頭之日。

第七章


見鐘開泰滿臉的晦氣,胡小雲到辦公室去的次數也就多了些,無話找話地跟他聊幾句,想給他減少點心理壓力。這天下午,鐘開泰正在辦公室裏無所事事,幾次抓起電話撥打陸百裏的手機號碼,撥到一半又猶豫著放下了話筒。這時胡小雲走進去,要鐘開泰陪她去見一個人。鐘開泰說,見誰?不是男朋友吧?胡小雲說,去你的!見男朋友還要你去?是台長打了好幾個電話,要我回去一下,有事要交代我,我見不得那老男人看女人時色迷迷的目光,想要你給我去壯壯膽。這樣的要求,鐘開泰如何拒絕?

夕陽西下時出了電視台,兩人開始往回趕。胡小雲從坤包裏掏出一張薄薄的黃紙,遞到鐘開泰手上說,昨天我上鳳凰山給你抽了一簽,是個上上簽,和尚說你這一次一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鐘開泰看看黃紙上的四句讖語,都是說得圓又說得扁的似是而非模棱兩可的話,心裏自然不信。卻非常感激胡小雲的良苦用心,一邊收好黃紙,一邊說,但願你的美意能成為現實。胡小雲說,苟富貴,勿相忘,你進步了,別想不起我來了。鐘開泰說,我是那種人嗎?

也許是受到胡小雲的感染,鐘開泰心頭又升起一絲絲信心。他鼓了鼓勇氣,再一次去了財政局。可鐘開泰還未及開口,陸百裏就先說,我不是叫你不要老往財政局跑嗎?你工作忙,我也上竄下跳的,沒有好多時間應付你。說得鐘開泰吱聲不得,在科裏站不是坐也不是,只得走人。過一段還沒音訊,鐘開泰又跑到了財政局,陸百裏說,老同學,你也太性急了,好事不在忙中取嘛,人家的事我沒有義務牽腸掛肚,你的事我敢忘記嗎?鐘開泰說,你總得給我一個准信嘛,我心裏也好有一個底。陸百裏說,共產党的事誰也打不了包票,你叫我拿什麼准信?鐘開泰還想說句什麼,陸百裏有些不耐煩了,說,我說了,事情有眉目的時候我會通知你的,辦什麼事沒有一個過程?鐘開泰意識到事情難得有結果,顧不得自己的臭面子了,陸百裏不耐煩也還是三天兩頭往他那裏跑,最後陸百裏幹脆說,現在正在搞醫療保險改革,政府領導指示不再批醫藥費,你那個報告恐怕有點不好辦了。聞言,鐘開泰就恨不得伸出拳頭,把陸百裏的鼻子揍個稀爛。

鐘開泰怏怏地離開財政局後,把陸百裏這個態度跟東方曉說了說。東方曉開始還有些不信,說,我知道陸百裏不是好東西,但還不至於無賴到這個地步吧?鐘開泰說,開始我也這麼以為,現在我算看透了他,如果他陸百裏再這樣賴下去,我一不做二不休,找幾個爛仔做了他。東方曉說,虧你還在堂堂市委組織部混了那麼多年,你說這話,好像是個沒文化的小市民。鐘開泰說,誰的忍耐性都是有一個限度的,我不做他,就去反貪局告他那天在天湖娛樂城裏收了我們七八千元的錢。東方曉笑道,那是娛樂,最多算是小賭,告他不倒的。鐘開泰說,那不是變相受賄麼?上個月才發了文件,受賄1000元停職反省,受賄2000元就地免職,受賄3000元以上交司法部門處理,陸百裏遠不止這個數吧?東方曉笑道,那是最近出了幾件受賄大案,做樣子給上面看的,人家沒誰當真,就你當真,何況受賄是他陸百裏,行賄是你鐘開泰,也是要一同追究的。鐘開泰一時就沒辭了。東方曉低著頭在地上走了兩個來回,略有所思道,我看還得在陸百裏身上想想辦法,你我的智商都不低,我們總會想出一個讓陸百裏就範的辦法,讓他把那8萬元癌症病人醫藥費撥款單送到你手上。我正好有空,現在就去財政局找陸百裏。鐘開泰死也不肯再去財政局了,說,我一邁進財政局的大門腦殼就疼,何況陸百裏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找也是白找。東方曉說,你怕陸百裏吃了你不成?走走走,去探一下口風也好嘛。鐘開泰也是沒法,只得和東方曉去了財政局。可這天陸百裏不在財政局,行財科的人說,陸百裏住了院。問什麼病住院,科裏人說不出個子醜寅卯。離開財政局後,東方曉對鐘開泰說,這兩天我抓緊把手頭一個采訪任務弄完,再約你去醫院看陸百裏。

第八章


城市假期 Amocity
城市假期 Amocity

  

兩天後,東方曉到組織部的宿舍樓裏去約鐘開泰。是周春雨開的門,她見是東方曉,就說,大記者光臨,是來采訪鐘開泰吧?他看來要出名了,先出名後升官,也是一條捷徑。東方曉說,你別老想著讓鐘開泰出名升官,他升了官又有權又有勢,在外面包了二奶,看你吃不吃醋。

開了幾句玩笑,東方曉才對鐘開泰說,我已經給你打聽清楚了,陸百裏得了一樣怪病。鐘開泰一時沒反應過來,一本正經地說,醫學這麼發達了,還有什麼病稱得上怪病?東方曉說,陸百裏這病,醫學上還沒涉及到這個領域。鐘開泰疑惑地說,是你在故作高深吧,到底是什麼病?東方曉說,婦科病。一旁的周春雨笑了,說,東方曉你真是個人才。鐘開泰也笑著說,我知道你盡說鬼話。東方曉一本正經地說,誰跟你們說鬼話了?只不過陸百裏那婦科病的婦應寫作正副的副。鐘開泰這才明白過來,罵道,就你詞匯豐富。東方曉說,你是知道的,陸百裏也和我們一樣,在科裏做了多年的副科長了,而且科裏也沒正科長,不過行財科不是一般的科室,在財政局裏面是一個很要害的碼頭,支出大權在握不說,還經常跟市領導打交道,能當上正科長,那副局長就指日可待了。接著東方曉告訴鐘開泰,財政局為了安排行財科長,党組會不知開了多少個,意見就是統一不了,原來陸百裏有一個顯著特點,單位裏其他人包括副局長們,他可以不放在眼裏,但跟一把手的關系絕對的鐵。一把手的意思當然很明顯,要讓他來當這個行財科長,可其他的党組成員反對,說陸百裏連党員都不是的,做主要科室負責人不適合。其實做科長就非得是党員,也沒誰這麼硬性規定過,只是現在機關裏沒幾個不是党員的,那麼多党員閑在那裏做著主任科員副主任科員甚至一般科員,卻硬要陸百裏這個非党幹部做行財科長,局長也不好過於堅持。局長能夠堅持的是,別人提的行財科長的名他也卡住。就這樣,局長一直讓陸百裏主持著科裏的工作,以後再慢慢想辦法讓他入党。這次陸百裏住院,起因就是入党的事。陸百裏從進財政局那天起就開始寫入党申請書,寫了那麼多年,建党對象學習班也不知上了多少回了,就是入不了。陸百裏所屬支部的党員也有意思,平時對陸百裏的作派看不慣也就看不慣,那是無奈其何的,但陸百裏要入党他們不投你的票總做得到吧,反正他們手上也就這點權。由於局長催逼,上個星期支部又把陸百裏入党的事拿出來討論了一番,結果還是沒通過。陸百裏深深懂得,入党這一關沒過去,他那個正科是沒有希望的,所以一怒之下進了醫院。不過陸百裏雖然在醫院裏住著,但局長信任他,科裏的事還是他說了算。

聽完東方曉的敘述,鐘開泰說,陸百裏入不入党與我們沒關系,但我們應該到醫院去安慰安慰他,也許在醫院那種特殊的場合不比在財政局機關裏,容易溝通感情。東方曉詭譎地說,就這麼去不行。鐘開泰說,當然,得准備點什麼禮品。東方曉說,這是你的意見。鐘開泰說,那你的意見呢?東方曉說,我的意見是你給我拿紙和筆來。鐘開泰不知道到醫院去看陸百裏與紙和筆有什麼關系,站在那裏不動。東方曉說,你舍不得?那我上街買去。鐘開泰說,你要幹什麼嘛?東方曉說,我要用你嚴部長的筆跡給陸百裏寫幾句話,逗逗他,保證他買帳。鐘開泰這才明白過來,說,這恐怕不妥吧?嚴部長知道了會怎麼樣?東方曉說,你別考慮那麼多,聽我的沒錯,即使嚴部長知道了,只要你能弄來銀子,他也是高興的。鐘開泰也沒別的法子,只得說,那就試試吧。給東方曉拿來了筆和組織部的信函紙。

沒幾分鐘東方曉就弄出來了,鐘開泰拿過去一瞧,那字還的確與嚴部長的挺相像的。鐘開泰說,你是哪時模仿出嚴部長的字的?東方曉說,我的字本來跟嚴部長的字風格接近,有次找你你沒在辦公室,我見了你桌上他用鋼筆寫的一份講話提綱,我閑著沒事,就一邊等你一邊模仿著劃了幾下,還真的八九不離十。鐘開泰再看內容,只見上面寫著,小陸:你好!聽小鐘說,你因工作勞累,貴體欠安,住進了醫院,我深感惴惴。小鐘還告訴我,你對組織部的工作支持很大,我在此表示感謝!本來應該親自去醫院看望你的,無奈公務纏身,不能如願,只好托小鐘帶去我的問候。另外,財政局有人反映,你的工作向來不錯,可是你入党的事卻一直未能得到解決,我也深表同情。不過你也不必太急,入党有個過程。即使一時入不了,也沒太大關系,現在組織上也在注意培養党外人士嘛,我相信你這樣的金子總會發光的。不多說了,祝你早日康複!鐘開泰看完,忍不住大聲笑了。鐘開泰說,你這個東方曉,歪主意還真多,可你這話連我都不信,會哄住陸百裏嗎?東方曉說,我當記者的,什麼人沒見識過?這個時候的陸百裏,最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信。不信我倆騎驢看唱本,等著瞧好了。

兩人象征性地在街上買了幾斤蘋果,就去了醫院。陸百裏接過鐘開泰遞上來的「嚴部長」的信,鼓大眼睛連續看了兩遍,看得一臉的春風。陸百裏不無激動地說,想不到嚴部長還這麼關心我這樣的小民,其實過去我也沒為組織部幫過什麼忙,我這是問心有愧啊。鐘開泰說,你那次破例給組織部撥了公務費,雖然錢不多,但嚴部長是非常感謝你的。陸百裏說,那是小菜一碟,又何必掛齒,這樣吧,這次組織部這個癌症病人醫藥費的報告我一出院就給你辦,盡管還要局長畫押,但我辦的事,局長是不會否定的,何況這是給組織部辦事。

又說了一陣閑話,鐘開泰和東方曉告辭出了病房。東方曉再忍不住了,笑了起來。他說,我的預見沒錯吧?鐘開泰也笑了,說,只有你東方曉才想得出這種鬼點子,我算服了你們這些當記者的了。東方曉就很得意,說,這次我用嚴部長的字給陸百裏寫信,下次再用這字給你們這些想當官的官迷寫任命書,保證你一出門,滿街都是局長副局長。

第九章


陸百裏出院後,還真的沒食言,把那8萬元醫藥費的撥款單給組織部開了出來。不過陸百裏沒把撥款單交給鐘開泰,而是直接給了嚴部長。陸百裏是瞄准嚴部長在部長室的機會才找去的。當時部長室就嚴部長一個人,陸百裏一進去就輕輕把門掩上,畢恭畢敬喊了聲嚴部長。嚴部長去財政局考察班子時,局長是要陸百裏搞的接待,所以嚴部長認識陸百裏,加上部裏又有要錢的報告在他手上,嚴部長對他的印象便更深了一層,於是很客氣地要陸百裏坐。陸百裏欠著身子,用半邊屁股挨著沙發,滿臉感激地說,嚴部長您那麼忙,還時刻惦記著我,我真的不好意思。嚴部長一時就懵了,有些不知所雲。不過像嚴部長這樣的領導,城府是很深的,輕易不會讓疑惑浮現在臉上,何況嚴部長也看得出來,陸百裏那是一臉的真誠。所以嚴部長始終含而不露地微笑著,沒有打斷陸百裏。陸百裏剛才還有點緊張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不失時機地從身上拿出了那張撥款單,雙手遞給嚴部長,說,這是科裏給組織部撥的醫藥費。又說,現在財政確實太困難,又正處在公費醫療保險改革的特殊時期,只能先解決這一點,以後再另想辦法。嚴部長見是撥款單,當然高興,一連說了幾句感謝的話。陸百裏也就見好就收,退出了嚴部長的辦公室。

陸百裏就這樣跟嚴部長接觸上了,而且日見頻繁。組織部長是易地為官,嚴部長同樣是外地人,老婆又沒調過來,夫妻倆經常搞鵲橋會。陸百裏竟然能夠探聽到嚴部長的行蹤,給他聯系比組織部更好的小車,方便的時候,甚至自己跟車陪同,為嚴部長的吃住做十分周到的安排。嚴部長覺得這個陸百裏機靈能幹,對他非常滿意,後來有什麼事情,還會主動找他。比如碰上節假日,嚴部長閑下來沒什麼事可做,回家又嫌時間匆忙,只要一撥陸百裏的手機,陸百裏就會腳打蓮花落,飛快地來到嚴部長身邊,一起散散步,打打牌,或者找個山清水秀僻靜無人的地方,一邊揮杆垂釣,一邊聊些在別的場合不好說的話題,讓一份被官場和複雜的人際關系攪得有些麻亂的心境得到暫時的休憩,兩人的感情也就越見深厚。

後來市委統戰部推薦一批民主党派和党外人士進市直機關任副職,名單送到組織部,嚴部長見上面少了一個人的名字,就打電話給統戰部長說,據說財政局有一個叫陸百裏的不是党員,人品和工作能力都不錯,財政局的領導班子裏面又沒有党外人士,怎麼推薦名單上沒有陸百裏?統戰部長也是部長,而且還是市政協專職副主席所兼,但部長與部長是有區別的,統戰部長推薦的名單組織部長沒點頭,那便是一張廢紙,所以嚴部長的話毒得魚死,統戰部長立即派人到財政局摸了一下底,把陸百裏的名字補了上去。嚴部長這才主持召開了部務會,通過了部分名單。陸百裏雖然是副科長,到副局長那一級中間還隔著一個正科的台階,但機關裏的領導班子根據規定要按比例配党外人士,党外人士又不夠,免不了要越級安排,所以陸百裏也就按慣例順利入圍。接下來只等常委會討論通過了。陸百裏得知這一佳音,心裏很受用,讀中學時老師教的那個塞翁失馬的成語突然回到了他的腦殼裏。陸百裏心想,當初自己費盡心機入不了党,正科長的位置因而一直輪不到自己,沒想到如今卻恰恰因為沒入党,竟然歪打正著,有了做副局長的機會。

鐘開泰負責辦公室後,要在部務會上作記錄,陸百裏被推薦作財政局党外副局長的事當然清楚得很。鐘開泰就仿佛蒼蠅入喉,渾身不自在起來。他和東方曉都沒想到,他們捏造嚴部長的信,原是想糊弄一下陸百裏,誰知陸百裏卻拿雞毛當令箭,順著杆子往上爬,竟把那張8萬元撥款單直接送到了嚴部長手上,從此跟嚴部長掛上了鉤。這樣一來,當事人鐘開泰就與那8萬元撥款單沒有多大關系了,本來要以此為自己的進步鋪一條陽光大道的,到頭來卻白白為陸百裏忙乎了一番。現在的情形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了,部裏似乎沒有任何跡象可以表明鐘開泰有進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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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開泰的心裏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這種失衡又慢慢升級,最後成了一種拂之不去的情緒,這種情緒有兩個字可以勉強概括,那就是氣憤。鐘開泰氣憤自己就這麼被陸百裏耍了,還找不到回擊陸百裏的手段。鐘開泰心頭籠罩著這氣憤的陰影,竟至於寢不安食不味的地步。人也變得很憔悴,一張臉像懶婆娘屋裏的抹布,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頭發仿佛被秋霜打過,一抓一大把。鐘開泰似乎一下子老去了十歲。組織部的人見他那苦大仇深的樣子,以為他又得了病,紛紛勸他去醫院查查,諱疾忌醫是會吃大虧的。有人還開他玩笑說,鐘主任你可得愛護自己的貴體喲,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那不要給我党我軍造成重大的無法彌補的損失?老婆周春雨也很擔心,反複勸鐘開泰上醫院。鐘開泰自然不予理睬,周春雨只得星期天趁鐘開泰在家沒事,把自己在醫院當內科主任的舅舅喊到家裏來,要他給鐘開泰看看。鐘開泰覺得好笑,對周春雨的舅舅說,你別聽周春雨瞎說,我什麼毛病也沒有。說完,開門去了辦公室,想一個人清靜幾分鐘。

在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熱,東方曉就把call機打了過來。鐘開泰給東方曉回了機,東方曉說,打你家裏電話你不在,星期天不陪老婆,在哪裏鬼混?鐘開泰說,我在辦公室,有點雜事。東方曉說,聽說陸百裏就要做財政局的党外副局長了,是真的嗎?鐘開泰說,已經報到常委去了。東方曉說,他這不是坐直升飛機嗎?是誰看中他的?鐘開泰說,你東方曉看中的。東方曉說,看不出來嘛,鐘開泰你也學會了幽默?你知道嗎?做男人的美德就是幽默。鐘開泰說,你不給陸百裏敲門磚,他能有這麼大的進步?接著鐘開泰把事情的原委跟東方曉說了說。東方曉聞言,在電話裏沉默了一會才說,不可能吧?我們這不是弄巧成拙了麼?又說,你的事情呢?嚴部長有什麼表示?鐘開泰說,那8萬元錢全成了陸百裏的資本,嚴部長還會對我有什麼表示?東方曉說,都是我自作聰明,把事情弄成這樣,你到台裏來給我兩耳光。

第十章


放下電話後,鐘開泰還在辦公室裏枯坐著不願離去,直感到從頭到腳都已涼透。其實此時還是秋末,南方的天氣還暖和著哩。鐘開泰心裏說,算了吧,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自己命運不好,又沒有陸百裏那樣的手段,又能怪誰呢?這麼自歎著,窗外的夜幕已經濃重起來。這時有人在外面輕輕叩響了辦公室的門。鐘開泰有些奇怪,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敲門?

打開門竟然是胡小雲。鐘開泰有一絲驚喜,說,原來是你?這麼晚了還到辦公樓來做什麼?胡小雲說,就興你到辦公樓來,我卻來不得?鐘開泰說,我可不是這個意思。胡小雲說,我來取點東西,見你辦公室有動靜,估計是你,過來瞧瞧。鐘開泰這才發現胡小雲手上還提著一個布包,他心裏就預感到了什麼,忙問道,什麼東西這麼重要,不可以明天來取?胡小雲沉吟片刻,才說,我要離開電教站了。鐘開泰吃驚不小,說,誰要你走的?你不是幹得好好的嗎?我還說了,忙過這一陣,就給你到嚴部長那裏說說。話一出口,鐘開泰便意識到自己說的是廢話,自己眼看連辦公室負責的都要不是的了,哪裏還有機會到嚴部長那裏去為胡小雲說話?鐘開泰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記耳光,打掉一點自己的傻氣。卻聽胡小雲說,是我自己決定走的,電台搞機構改革,不調走又不回去,台裏是要除名的。鐘開泰說,你的決定也許是正確的,憑你的天資,繼續做你的播音一定會有所作為,肯定不比呆在機關裏差,只是……

說到這裏,鐘開泰一時語塞,目光拋向窗外,不知如何往下說了。胡小雲說,只是什麼?目光裏滿含了期待。半天,鐘開泰才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沉重地說,只是以後難得再跟你在一起了。胡小雲就笑了,說,這有什麼難的,你打個電話,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離開辦公室後,鐘開泰送胡小雲來到市委大門口,要給她叫輛的士。胡小雲說,就要分手了,以後在一起的機會也不會太多,你不想跟我走走嗎?其實這也是鐘開泰的想法,他正愁自己這渾渾噩噩的日子不知如何煎熬,鐘開泰說,好吧,我送你回家吧。兩人於是並肩走進五光十色的街影裏。鐘開泰忽覺肚子餓起來,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吃晚飯,就跟胡小雲走進街邊的小吃店。點了幾道小菜,要了一瓶葡萄酒,兩人慢慢對飲起來。胡小雲微笑著看著鐘開泰,偶爾跟他碰碰杯,輕抿一口。鐘開泰也不要胡小雲勸,喝得很直爽,只是不太怎麼吱聲。胡小雲知道鐘開泰心頭的苦衷,也少說話,只是靜靜地陪著他。胡小雲覺得這個沉思著不聲不響喝悶酒的男人有幾分厚道可愛。一瓶酒喝光後,鐘開泰還要向店主要酒,胡小雲怕他不勝酒力,不讓了,將他拉出了店子。

這麼沉默著走到胡小雲的家門口,鐘開泰停了下來,開口道,你走吧,我看著你進了屋我再走開。胡小雲點點頭,乖乖地向樓道口走去。見胡小雲已經隱入那幽黑的樓道,鐘開泰就准備走開,不想胡小雲又忽然轉身回來,對鐘開泰說,你不想進去坐坐嗎?鐘開泰看看表,都快11點了,說,這麼晚了,不會影響你家裏人休息?胡小雲卟哧笑了,說,你真是官僚主義,跟你在組織部同事這麼久了,你還不知道我的父母都在縣城裏,我一直是一個人住。